最後那些畫面都消失不見,只剩進城所見的一幕幕。相隔快二十年,東川皇城裡的一切對容夙來說陌生到如同初見。
但煙火漫天、繁華夜景,滿城如白晝裡血染半邊天的夢魘在她心裡永不褪色。
容夙想到這裡,伸手摸摸自己的黑刀,直接在床上盤膝而坐開始修行。
*
天將明,晨曦微露,一座高聳入雲、古樸典雅的古樓裡,容夙倚窗而坐,面前的桌子上放著一壺茶、一盤糕點。
古樓名喚望江樓,不知存在了多少年,是東川皇城內最高的一座樓,共有二十層,前十層屬於凡人,後十層則只有修士能上來。
容夙此時坐著的位置是第十九層靠窗的位置,不上第二十層是因為她還不習慣爬到最高見到太陽。
此時天剛亮,但街上已經有不少人了。
春闈還有幾個月,有不少穿長衫一看就是書生的年輕人結伴同行;年關將近,穿錦緞衣服的和穿粗麻衣服的人都忙了起來;還有婦人訓斥孩子的聲音,孩子哭鬧說想吃糖的聲音……
修士目力和耳力都不俗,容夙哪怕坐在望江樓十九層,也能看到和聽到這座城的煙火繁華。
但那些熱鬧都是凡俗百姓的,和修士無關。修士能黑夜視物,出門不看早晚只看興致。此時街上很少有修士。
容夙飲了一杯茶,面無表情,抬頭繼續去看外面的風景了。
古樓之所以叫做望江樓,據說是因為坐在樓上能望見東川皇城外的護城河。
容夙發現此言不虛,但僅限於修士。凡人沒有修為根本看不遠,這和站得高不高沒關系。
接著她看向了東面。
那裡有一整片的房屋。
望江樓太高了,那些房屋太多了,也太低太小,容夙看了一會,什麽都沒看到。但她恍惚間似乎見到了一座不大不小的房屋。
那座房屋門前放了兩隻石獅子,其中一隻石獅子嘴裡含了不少碎石子,是不懂事的小孩塞進去的。
屋前有幾顆大柳樹,柳樹下有一條小河,河裡還有許多魚兒。天熱的時候,會有許多小孩在河裡捉魚,摔倒後被水弄濕了衣服,回家後就要被數落一頓。
她都記得很清楚的,那座房屋位於東川皇城東面的永興坊。但容夙同時也很清楚,東川皇城有很多坊,再沒有一座叫永興的了。
因為從天而降的雷火,永興兩個字成了不祥不吉利的象征。永興,於是就是永遠不興。
容夙想到這裡,唇微揚,臉上那抹笑容卻遲遲無法浮現出來。
最後她隻將黑刀橫在面前的桌子上,手裡拿著那塊白得像雪的桂花糕,目光深深看著外面。
南宮焰來時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容夙。
黑衣的刀修半揚著唇,臉上表情卻比哭還難看,日光此時正耀眼灼烈,卻沒有一縷能照進她的眼裡。
南宮焰一看就知道她是在想跟東川皇城有關的事情。
紫田說容夙來自於東川皇城,但再多的卻查不到了。東川皇城的人很多,地方太偏,修士太少,自然相關記錄也很少。
即便青山有能窺查萬千修士、追蹤探跡的天眼錄,但他現在修為太低,只能發揮出天眼錄的一二,還不足以借此知道容夙的所有過往。
不然生死結早就解開了,哪裡還會有今天?
南宮焰現在的心情卻跟先前不太一樣。
她先前隻想知道生死結怎麽解開,隻想殺了這個不知死活敢跟她關聯性命的正陽宗小小外門弟子,現在似乎不太一樣。
她還是想知道生死結怎麽解開,還是想知道容夙怎麽會生死結、修唯心道,但她想知道的又不僅僅只是這些,她想知道更多。
比如東川皇城和容夙的關系。她來自於東川皇城,那麽她的家人在哪裡?東川皇城修士不多,她是什麽時候開始修行的?因為什麽原因才從東川皇城到了正陽宗?
但這些現在還查不到,容夙大概也不會跟她說。即便她再刺容夙多少劍,容夙不想說就不會說。
南宮焰莫名就有些煩躁,煩躁事情老是脫離她的掌控,但她抬頭看著容夙臉上的表情,忽然就很想說些什麽來打斷她的思緒。
於是南宮焰想了想,看向容夙手裡那塊白勝雪、一看就很甜的桂花糕,邊走上前邊出聲了:“容夙,你大早上出來洞府不跟本小姐說,就是瞞著本小姐來這裡偷吃桂花糕?”
偷吃桂花糕?不是,什麽叫偷吃?什麽叫瞞著?她吃個桂花糕還要征求大小姐的同意了?
容夙心裡情緒一瞬有些難以置信,不知道南宮焰大早上哪根筋搭錯了,但她回頭,對上南宮焰的眼神就有些發愣。
南宮焰今天穿了一襲墨綠色的長裙,做工、用料什麽的自然不用說,世族出手不同凡響,但南宮焰穿來就是多出一種很難形容的高貴感。
此時天光大亮,金燦燦的日光傾泄在十九層高的望江樓上。
南宮焰迎光而立,頭頂玉質的步搖反照出溫暖的光,襯著那襲墨綠長裙,襯著她精致面容上那縷淡笑,容夙無端想到了春光明媚。
她看著南宮焰,從她那雙澄澈明淨的眼眸裡看到了笑意和若有若無的柔和,鬼使神差般回答道:“又沒說不許你吃。”
她說這句話時眉眼微揚,似乎融了一點日光,看著多了些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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