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事嗎?”何夕目不斜視,專注於手上的動作,淡淡地問。
傅璟:“確定明天回去嗎?其實你要是覺得學校裡待著不舒服,再多留幾天也好。”
他們下午收到何夕的警告處罰決定,就怕她回校遭人冷眼,精神負擔加重。
“我在家裡,耽誤你們上班。”何夕淡然道出事實,“回穗州比較好。”
“何夕,耽誤什麽的……”
“好了,媽,我該睡了。”何夕拉攏窗簾,熄暗臥室裡的光線,隻留了一盞夜燈在床頭,“明天要早起趕飛機。”
傅璟無奈道:“……水果不吃點嗎?”
何夕意決:“不了。”
“那……晚安。”
“晚安。”
果盤原封不動地撤走,房門輕輕合上。
何夕習慣性走去鎖門,方覺鎖芯早已報廢。她默默收手,什麽也沒做,由門虛掩著。
自家的床比宿舍裡的木板貨舒適百倍,她躺在上面胡思亂想,釀不成半分睡意。
生物鍾日積月累亂了套,區區十點,遠不到入睡的時候。
橫豎睡不著,不如把信寫了。
何夕翻身下床,點台燈,伏案提筆。
黑筆繞著五指旋了幾個漂亮的弧,遲遲不落。雪白的信紙在黃暖光裡烘烤,像一薄片微焦的吐司麵包,獨缺了墨的韻香。
事隔三日,她還是想不好要寫什麽。
難道,又要寄一張白紙過去嗎?
木兮會介意的吧。
何夕定奪無果,一手支著側臉,靜觀塵埃粒子在光束中四方浮遊。
燈下掠影,白紙上乍現一隻身形細長的小蟲。薄翼剔透,尾須兩股,複眼晶瑩如露,像詩歌中描寫的精靈,誤闖浮世人間。
蜉蝣……麽。
何夕剛分了神,竟沒被它嚇到。
她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想看看它多久才會飛走。
蟲子有點呆萌,認準了這暖洋洋的光,就不肯挪地了。
她不知怎麽想的,一念間放棄了趕盡殺絕的通俗做法,大費周章找來一個玻璃瓶,倒扣在桌上,把蜉蝣罩在裡頭。
何夕不迷信,她隻覺得奇妙。
妙不可言的緣分,讓她樂意同一隻昆蟲說說話。
“你……你認識她嗎?”
她彈了彈瓶壁,無厘頭地問。
“她說她每天都很幸福。”
何夕自說自話,湊近了看那與她一面之緣的聆聽者。
“她是不是在騙人?”
“你說,她在騙人嗎?”
蜉蝣撲閃兩下翅膀,好像答了什麽,又好像什麽也沒答。
一人一蟲聊了會兒有來無回的天,何夕呆呆捧起瓶子,走向窗台,將蜉蝣放回徐徐晚風之中。
“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明天的日落。”
何夕用自己數年來最溫柔的口吻,為她放生的小蟲祈願。
“那就……先送你一次日出吧。”
在機構門外,何夕確認了這兒的地址,正是師傅發給她碰頭的定位。
“我還需要點功夫,你可以去大廳裡坐坐。”黃新鴻如是說。
收到指示的何夕乖乖照做。在不熟悉的環境裡,她一向能不動就不動,固步自封。
臨著大廳有一間教室,十七八個孩子圍坐一圈,在穿著馬甲的志願者帶領下玩遊戲。
她情不自禁透過窗戶往裡望了兩眼,把這一幕幻視成了福利院的哪天日常。
那些喜笑顏開的孩子裡,就有小滿。
坐正中心的年輕女生手捧童話集,聲情並茂演繹《雪白和玫瑰紅》。
她站在走廊上等下課,目光總是不自覺地被時雨的笑容吸引,像行星謹遵萬有引力的法則。
“姐姐……”
衣角被輕輕拉扯,何夕鈍鈍地回過頭尋聲。
女孩子戴頂針織帽,身高到她腰間,眼眸明亮,神似海上的星光。
“你好。”何夕禮貌性地蹲下身,和她平視。
“……大姐姐,”小女孩臉頰緋紅,靦腆地說,“你好漂亮。”
誇獎來得太突然,她受寵若驚。
一隻小小的拳頭熱情地伸過來,向她手心裡投下了一枚圓滾滾的物件。
“送給你。”小孩彎彎眼笑,半露的虎牙小巧玲瓏,“很甜的。”
糖紙包裹的奶味香甜馥鬱,沁人肺腑,是她小時拆了喜糖盒子後準要第一個挑出來的心頭好。
這樣一顆糖,時雨給過她不少。
“謝謝。”何夕盡量笑得自然。
女孩欣喜,可可愛愛地撓了撓帽簷:“姐姐不用謝。”
說完,她害羞地跑回了教室裡,跟小夥伴聊起最近熱播的動畫片。
何夕把贈禮握在手中,正暗自回味著,忽覺身後有人走來。
“何夕。”
師傅風度翩翩地衝她示意。
“我們該走了。”
上了車,何夕仍盯著手上的奶糖,木呆呆地端詳。
師傅瞥她一眼,泰然開場:“徒兒,近來可好?”
他口氣輕松地定下了詼諧的基調。
她收好了糖,回神道:“……還行。師傅呢?銀舟現在,怎麽樣了?”
“不好不壞,至少船還能開。我這個船長,為了補幾個漏水的破洞,可是把老命都搭上咯。”
“……您心態真好。”比她易燃易爆炸的玻璃心好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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