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夕定了定神,木訥地跟上時雨留在沙灘上的足跡。
“我們去哪兒?”何夕問。
時雨:“找個人少的地方,藏起來。”
何夕回頭看看仍不在少數的遊人,疑慮道:“這可能嗎?”
“走走看咯。”時雨邁著輕巧的步子,目不斜視。
記不清走了多久,她們來到沙灘的盡頭,一個黑燈瞎火,荒無人煙的偏僻角落。
“這也太像恐怖片拍攝地了,難怪沒人願意來。”何夕說。
時雨伸了伸腰,笑:“正好,歸我們一個晚上。”
她脫下鞋,赤足走向潮起潮落的分界線,在那之前坐下。
時雨捧了點海水,盛在手心,低頭去嗅。
“喂,這水不能喝……”
“何夕,”她抬頭望她,眼神驚喜,“快過來。”
何夕無奈,心想時雨這是又犯什麽病了。
但想歸想,身體還是誠實地走向了銀白的海浪。
“你嘗一下,這海是甜的誒。”
她說得可真像那麽回事。
“……你當我傻啊。”
“真的,不嘗後悔一輩子。”
時雨的演技可謂爐火純青,騙得何夕半信不信地沾了點水就往舌尖送。
海的味道,苦鹹苦鹹,讓何夕整個人都不好了。
“……你騙人。”何夕殺意十足地瞥了瞥時雨,後者正忙著擦去她笑過頭時擠出來的眼淚。
時雨笑得前仰後合:“噗哈哈,何夕你好好騙……”
“……再笑我跟你翻臉。”
“不笑了不笑了。”時雨打住,“說真的,我很慶幸你願意相信我的鬼話。”
她撩起一撮發,繞至耳後,笑靨晏晏。
何夕:“此話怎講?”
“我啊,想去找一片甜味的海。”她靜靜地凝望著無際的海水,訴說道,“我知道它在某處等著我。”
天馬行空的妄想,放在時雨身上,卻莫名貼切。
季風吹向大海,低低地嗚咽著。
“我從小的志向,是當個流浪者,去遊歷,去追尋,去看書裡寫過的世界。我連死法都想好了:窮困潦倒,饑寒交迫,最後倒在哪條無人公路上,腐敗風化。”
“我做過很多次演習,比如坐幾天幾夜的公交,去另一個城市的海邊,只為了看一次日落。”
“這些想法很可笑吧?我以前說過一次,可他們卻勸我好好讀書,找個好工作,再嫁個好人家。他們說,這些才是女孩子該乾的事。”
浪打白沙,蓋不過她柔柔淡淡的聲。
“原先,我打算在二十五歲的時候開始我的窮途末路,可惜事與願違。六月份,我生日那天,醫生說我只剩下不到十個月的生命。”
“十個月……”時雨艱澀地笑笑,頓了頓,說,“大概,是看不到穗州開滿木棉花的樣子了。”
轉念,她又釋然地說道。
“不過呢,人生總要留下點什麽才夠完整。”
“遺憾也算。”
尾聲混進了浪裡面,翻湧浮沉,輕緩地漂向幽藍。
何夕愣在旁,什麽話都說不出。
她要面臨的煩惱,和時雨的磨難比起來,無足輕重。
董思然的判斷沒錯,她配不上代理人的頭銜。
她沒資格怨天尤人。
“何夕,輪到你了。”時雨歪歪腦袋,熱忱地問她,“你也有遺憾嗎?”
何夕坐立不安:“我……”
“說吧,說出來會好很多。這裡只有海,你,和我,不用擔心有人會聽見。”
“……我不想說。”
百試百靈的逃避大法,這會兒卻不起作用。
“何夕,你的眼睛……”時雨一語道破,“它在求救。”
“你看錯了。”
“不會錯的,何夕。”她堅持,“因為我是用心看見的。”
何夕快支撐不住了,她已經盡了最大努力阻止欲望決堤,理性與感性,打得不可開交。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依賴眼前這個人。
一點點也不可以。
這是為她好。
雙手摳著身下濕透的沙礫,她壓著喉嚨,問:“時雨,我是你的什麽執念嗎,你為什麽總要浪費時間來感化我?”
何夕思忖著,該如何解釋時雨在這段單向友誼中執迷不悟的付出。
“你……是孤獨嗎?”何夕試探著問,“可我看你一個人過得也很快樂,你究竟為什麽……非纏著我不可?”
時雨輕輕歎,面向何夕,坦言道。
“我從不覺得自己孤獨。”
那雙眼澄湛至清,光輝熠熠,像浩瀚無垠的星海。
“我擁有太陽與風,夜空與海,我擁有陌生的人群與遙遠的摯愛,我還擁有,未曾到來的未來。”
“我很知足。”
話音落下,兩人都沉默了半刻鍾。
何夕心中那場仗,在陣陣浪濤的更迭中分出了勝負。
虛掩的心門被風浪衝開,躲在暗處的心事重見天日。
她長歎,閉上疲憊的眼睛,啟言道。
“我,何夕,985廢物,因為討厭數學導致高考失利,留不在家鄉,因為可笑的虛榮心放棄了一直想學的中文系,結果現在根本學不下去。”
“拿著爸媽每月幾千的生活費,虛度光陰,一事無成,還自我感覺良好,十天半個月不會給家裡打一個電話,跟白眼狼沒什麽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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