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她秒後悔:誒等等,我這算不算對委托人出言不遜?萬一被投訴就遭了。
不過就算撤回也無濟於事,時雨一定看得一清二楚。
牙白(やばい)……何夕一慌,語言系統都亂了。她想象著那頭時雨笑眯眯的樣子,後背一陣發涼。
那張莫測的笑臉背後,隱藏了太多捉摸不定的心思,時常令她又費解又無可奈何。
聊天界面頂部的文字從“時雨”變成“對方正在輸入…”,瞬間又變回去,交替了好一會兒,堪稱“新時代酷刑”。
她想說什麽啊?何夕只希望對方來個痛快。
那條難產的消息終於發過來了。
“要來找我嗎,何夕?”
她問號還沒打出來,時雨迅速加了句。
“我不在病房。”
言下之意:你不用枯燥地看我讀書。
“找你做什麽?”何夕不是很想加班。當朋友這事的定義太寬泛,所以對於時雨的合理請求,拒絕恐怕是不被允許的。
時雨賣的一手好關子:“你來了就知道。”
“……”何夕漠然關掉微信,打算裝死蒙混過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況大概率也不會是什麽好事。
過了五分鍾,時雨也沒發消息催她。何夕舒了口氣,心想今天這劫算是躲過去了。
可她萬萬沒想到自己的計劃因為一個小失誤毀於一旦。
師傅發微信讓她下午兩點去參加個心理講座,何夕眼疾手快點岔聊天對象問了句“在哪兒”。
另一邊秒回:“住院部天台。”附贈一張高樓風景照。
守株待兔,有夠不厚道的。
於是乎,何夕除了乖乖認栽別無他法。
天台,炙熱青春的象征。青春已然不再,唯獨留下三十多攝氏度的炙熱。
何夕推開虛掩的門,看見時雨背對她蹲在牆角,手裡握著個小瓶子。
“……時雨。”她靠近,問,“你在幹嘛?”
女孩看向她,深褐色的眼睛閃爍著光。
“我在做實驗。”她說,“計算泡泡融化的時間。”
一萬個問號在何夕腦中奔騰。
時雨身前的地面上立著半個泡泡,像個稀薄的玻璃溫室,陽光住在裡面,散成七種色彩。斑斕易碎,不一會兒便隨著泡泡的綻放而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次也是三十秒。”時雨喃喃道。
她輕快地一躍而起,笑靨生輝。
“這個溫度下,平均需要三十秒。”她貌似在說一個了不起的發現。
何夕表情淡漠,內心毫無波動。
她十分懷疑這孩子曬太陽曬出精神問題了,才會把肥皂泡的自然破裂瞎說成融化。
時雨將何夕冷淡的反應看在眼裡,唇邊悄然泛起壞壞的笑意。
何夕預感不妙,才後退了半步就被十幾個紛飛的透明泡泡“劈裡啪啦”砸了一臉。泡泡碎在額前與鼻尖,化作片刻清涼。
“你……”
“我想看你吹一次,何夕。”
時雨把心形的迷你吹管舉到何夕面前,目光格外熾烈。她的笑仿佛被施了魔法,輕輕松松清空了何夕積攢的怒氣值。
然而何夕無動於衷:“不要,太幼稚了。”
“就一次。”
“不。”
僵持了十個來回,時雨的意願巋然不動。
唉,煩人。
何夕熱上頭了,往覆著一層肥皂水的空缺上輕輕一吹,特別敷衍。
初生的泡泡浮在半空中,往時雨的方向飄。她托住其中一個,小心翼翼珍藏在手心裡。三十秒後,泡泡消散在她掌間。
“嘖,你玩夠了沒……”
時雨壓根聽不見何夕沉下聲來的抱怨。她笑吟吟地收好裝泡泡水的瓶子,接著進行下一個遊戲。
她穿著一身藍白條紋的病號服,繞著天台奔跑,把微風裝進了衣袖裡。時雨抓緊袖口,底下的衣服變得鼓鼓囊囊,像隻氣球。她一放手,氣球又立馬癟了下去。
女孩肆意地跑,兩隻寬大的袖子一晃一晃。
何夕抱胸靠在天台門口的陰涼處,靜靜地看著時雨還能搞出多少花樣。
在此之前,她印象裡的時雨只是個文弱的書生,哪知道下了病床,她就和犯了多動症一樣生龍活虎。
整整十分鍾,時雨沒有一刻消停過,不是扒著牆縫看螞蟻搬家,就是跟自己的影子賽跑,玩得不亦樂乎。在她的小世界裡,她瘋狂而忘我地活著,不論疲憊也不管滾燙的周圍。
當太陽移到另一棟高樓背後,她張開雙臂往地上一倒,酣暢淋漓地躺進鋼鐵森林創造出的遮翳,眨了眨清亮的眼,眺望頭頂的湛藍青空。
“喂,何夕。”時雨氣喘籲籲地招呼道,“要不要一起躺著看一會兒?”
“不了。”何夕無情拒絕,“地上太髒,我有潔癖。”
時雨掰著髒兮兮的手指,輕聲數著一二三四:“這是你今天說的第十一個‘不’了。”
“那又怎樣。”何夕的耐心消磨殆盡。
“難不成……你只會說‘不’?”
時雨望著天上的機尾雲,認真而好奇地問。
簡直不可理喻。
這下何夕是真有點惱火。被騙來暴曬還不夠,還得看時雨做這些無趣的事,聽她說各種神神叨叨的話,活活受罪。
要不是為了委托,她才不奉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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