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過了幾十年窮苦日子,一年到頭,襪子都不舍得買雙新的,可是撿了那隻狗以後,寧可自己吃剩飯也要挑出點肉喂它。”
“他就這點願望啊,何夕,就這點你口中的破心願。”
“要你一個嬌生慣養,衣食無憂的大小姐,替這種人設身處地想一想……”她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太難為你了。”
何夕越聽,心裡越不踏實,負罪感像一圈圈漣漪蕩漾著擴散。
“對不起……”她只能想到道歉這一條徒勞的路。
董思然把著方向盤,面無波動地說。
“我不怨你,何夕。你自有你的道理,我能理解。”
“要不要繼續和我往來,決定權在你。”
“我的態度很明確,同事一場,好聚好散。”
信號燈轉綠,車子穿行過暴雨,停在福利院前。
“到了。”董思然緩下聲,說,“……去吧,好好工作。”
她凝望著何夕灰落落開門下車,朝門口迎著風雨等待的女孩走去,那雙收蓄的眼神,分明是在向對方尋求慰藉。
偎在同一把傘下的兩個背影漸漸走遠,董思然收起目光,用手背擦了擦下巴上的水漬。
……不是朋友?
呵,說得輕巧。
高材生,你是不是忘了有句話,叫“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啊。
第28章 27忘歸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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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夕這人,是有幾分斑鳩的天性在身上。
國慶假期余額不足,她還天天往福利院跑,一待就是一整天,大有將圖書館當作私人產權的勢頭。
時雨接連兩天被她大清早催去開門,累得夠嗆,索性多配了把鑰匙放在門梁上,讓何夕“自力更生”。
工作日前夕,太陽出來復工,頂替了陰雲與說下就下的雨。
“早。”時雨進門,笑容滿面地和她問好,“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何夕斜靠著書架,坐沒坐相,眼睛盯著懷裡的書,草草附和:“……什麽日子。”
時雨鄭重其事:“是你早起沒賴床的第三個紀念日。”
“……”何夕無力吐槽,將臉上的醫用口罩往下拉了一點,貼合下顎線。
時雨在她身邊坐下,問:“你怎麽戴起口罩來了,感冒?”她心想,可別又是被人給打了吧?
“過敏性咳嗽。”何夕止不住輕咳了兩聲,抬眸看向一旁,“我對換季的空氣過敏。”
口罩弱化了下半張臉的存在感,使得那秀長的眉眼更顯突出。
睫毛上翹,似烏鴉的翎羽,掩映輝光。玄色至深的眼瞳,像一經打磨的寒鐵,暗藏鋒銳。
時雨忽然錯愕,認不出這是誰的眉目。
何夕誤以為時雨呆住是因為這個奇葩的過敏源,邊咳邊解釋:“不騙你,真的是過敏。不信你問我媽,她帶我看的醫生。”
雖然不可能真的給聯系方式,但她的大話張口就來,絲毫沒顧忌。
“哦,不是。”時雨回過神,借由關心將破綻掩了過去,“我就是在想,你這個過敏該怎麽治?總不能活在真空裡吧?”
何夕習以為常了:“不要緊的。只是喉嚨發點癢,不嚴重,斷斷續續咳兩天就好了。”
話音一落,支氣管又抽起風來,惹得何夕急促地咳了一陣。
她像個癆病鬼似的乾咳,眼角都沁出了細碎的淚:“咳咳……或許,你這兒有止咳藥麽?太久不運動,抵抗力下降了。”
何夕難得沒逞強,說明她應該挺不舒服的了。
時雨聽完,火速趕回宿舍取了瓶水和枇杷膏。
“我回來了何夕,你還好不?”
“……不是很好,要吐血了。”
她擰開枇杷膏的蓋子,倒了幾毫升糖漿在上面,給咳成小淚人的何夕遞上。
何夕把口罩摘了,一口吞完了所有的藥,又“咕咚咕咚”咽下大半瓶水。
時雨:“好點了嗎?”
“嗯……”何夕緩緩地指了指裝枇杷膏的瓶子,意有所圖,“我能不能再多吃幾口?”
時雨差點沒笑哭:“你把它當甜品嗎?這怎麽說也有藥的成分,可不興貪啊。”
她利落地收走了枇杷膏,就像防止孩子嗜糖長蛀牙的操心家長。
“……小氣。”何夕幽怨地皺了下眉,隨著便慢條斯理地翻起書來。
時雨的心理活動:我沒看錯吧,她這是……委屈了?
病弱的何夕,宛如穿了件限定皮膚,軟糯而不自知。
時雨在心裡唱起了《千年等一回》的副歌。
“今天讀的哪本?”她問。
何夕:“《挪威的森林》。高中時候,借同學的書看過。”
她把書簽夾著指縫間,一下一下敲著書脊:“我很喜歡裡面的一句話。”
“哪句?”
“死並非生的對立面,而作為生的一部分永存。”何夕摩挲著泛舊的書,神色端凝,“前不久去看了海,我再想起這句話,感悟多了好多。”
時雨蜷起膝蓋,托著腮道:“願聞其詳。”
“日語中有個詞匯,叫忘歸潮,說的是退潮以後,留在岸上水窪裡的水。”
何夕小聲咳了咳,喝了口水潤潤嗓子。
“人就像潮水,從海裡來,回海裡去,能留下來的固然幸運,但也很痛苦。”
“活著的人,都是被困在生裡的忘歸潮,苟且又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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