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夕漫不經意掃視一圈,順手取下架子上的一把尤克裡裡,又借了和它放在一塊兒的調音器用以校準。
曾幾何時,她也跟過音樂老師學了些彈吉他的三腳貓功夫,彈著玩玩,自娛自樂。大學離家太遠,她帶不走吉他,只能把它留在家裡積灰。
抱琴按弦,撥弄幾下找找手感,何夕憑借一些可靠的肌肉記憶,在腦海中回顧了一下學過的指法。
潛意識正好播放了一段旋律,她合著那樂曲,即興彈了幾個小節,琴音空靈悠揚,扣人心弦。
小滿聽著,倏忽覺得耳熟:“何夕,你是不是,在彈時雨姐姐很愛聽的那首歌?”
“嗯?”何夕愣了下,反應有點慢,“……是嗎?”
這些日子,那段旋律不停循環在何夕每個發呆神遊的瞬間,致使她習以為常地忘記了,這本是時雨一時興起哼出來的。
也是神奇,她哼了一次,我記這麽久。
何夕想。
但這歌確實好聽。
音樂與文學,曾經是她最向往的唯二。現如今,她在一條與之完全不沾邊的道路上摸爬滾打,苦不堪言,實在諷刺。
“何夕,你能教我彈這個嗎?”小滿伸長了脖子,仰面看她,“它叫……小吉他?”
何夕輕拿著琴,遞給饒有興趣的小滿:“是尤克裡裡,不過你簡單理解成小號的吉他也行。”
“怎麽彈?”
“放腿上,抱住。左手握著這兒,右手大拇指,搭這根弦……”
何夕手把手教,快速把初學者該掌握的要領都過了一遍。此時的她與那個寒芒畢露的模樣大相徑庭,即便臉色仍是稀淡,卻遠不及原來那般疏遠。
天資聰穎的孩子學起新事物來,比別人快得多。在何夕的耐心指點下,小滿已經能夠彈奏一兩個不太難的音階,就差動作再標準些。
“何夕,我手疼。”小滿甩了甩左手,指尖通紅。
何夕一點不見怪:“正常。真心想學,就得練到磨出繭為止,嫌疼是學不好的。”
“可你手上也沒繭啊。”
“許久不練,蛻完了。”
生活中的事,處處如練琴一樣矛盾而滑稽。
人為了抵禦疼痛而打磨軟肋,到頭來卻發現無需再直面疼痛,於是好了傷疤忘了疼,於是終究以柔軟的那一面一次次地受傷,流淚。
門口傳來腳步聲,原是楊院長湊巧來巡視志願活動的進展。
小滿欣喜地喊:“院長媽媽!”
“楊院長。”何夕略微點點頭致意。
院長先對女孩慈愛地笑笑,隨後面向何夕慰問:“我在走廊聽見了琴聲,過來一看才知道是你在教小滿彈。何夕,我們小滿沒給你添亂吧?”
何夕瞄了瞄將尤克裡裡當寶貝捧著的小滿,實話實說:“沒,小滿學得很好。”
“那就好。”
“院長媽媽,都是何夕的功勞!”小滿插嘴,比當事人更著急炫耀,“她彈琴很厲害。”
“……不。”何夕淡定地看待小滿的吹捧,謙遜道,“我水平不高,至多……算是年少時的一小點離經叛道。”
楊院長聽了,語重心長地說:“何夕,不必看低自己。說不準對誰而言,你那微不足道的一小點,已足夠耀眼了。”
何夕默了默,接著頷首謝過院長的教誨。
“你們繼續,我就不打擾了。”
“您慢走。”
院長離開後,何夕教小滿彈起《小星星》。
她一個音一個音地給女孩做示范:“暫時教這麽點兒,記得住嗎?”
“記得住。”小滿胸有成竹,躍躍欲試。
“好,譜子我畫在黑板上了,你先試著練一練。”
“嗯嗯。”
趁小滿自主練習的空當,何夕坐到一邊打開被她冷落多時的手機。
通知欄的刷屏廣告中,時雨發的消息顯得如此清新脫俗,引人注目。
時雨:“情況怎麽樣了?”
何夕隔了一個小時才回:“無事發生。”
她回手拍下小滿認真彈琴的照片,按了發送鍵。
對於這條姍姍來遲的回復,另一邊分分鍾回道:“可歌可賀,再接再厲。”
何夕從流冷汗的表情包裡隨意挑出一張看著順眼的,發過去當作回應。
斜嘴笑的emoji代表時雨說道:“看不出,你還會彈尤克裡裡。這就叫多才多藝嗎?”
何夕簡打四個字:“略知一二。”
“有空也教教我?”
何夕下意識輸入了“沒門”,細想一刻又刪掉了打好的字,斟酌良久。
最後發出的版本:“再說。”
“你在幹嘛?”何夕問。
時雨:“操場後面,除草。”
“除完了沒?”
“快了。”
“快了”算哪門子鬼?難不成她想放我鴿子。
何夕不喜歡這般模棱兩可的答覆。
正巧小滿邊彈琴邊嘀咕:“何夕,姐姐怎麽還不來……”
小唐僧念起經,連琴聲也低落少許。
思索過後,何夕做了個打算:“這樣吧,我去叫她來當陪練。”
“那我要好好練,彈給姐姐聽!”小滿雙眼在發光,閃著抑製不了的興奮勁兒。
“等著。”
“好!”
萬裡無雲的天,太陽是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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