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像宇宙誕生之初的那場大爆炸,擂吹著開天辟地的陣仗,而爛俗偶像劇裡的下一幕卻遲遲不曾上演。
寒冬深夜,她脊背竟熱出了汗。
不作為,已等同默許。
然而不走運的是,外面沒情商的腳步聲,正往這邊來。
“噗呲。”
時雨收斂欲息,氣定神閑地退到安全距離,仿佛剛剛的緊急危機只是她耍耍把戲逗人玩。
“這個願望就先存著吧。”
她豎起食指置與唇間,眯攏笑眼噓聲道。
“但願它不會過期。”
微博熱搜上,各大衛視買給自家晚會的詞條打起了群架。時間越向午夜靠,流量戰爭越發白熱化。
朋友圈裡也都是些聲色犬馬的眾生相,看多了會審美疲勞。
相較之下,身處剡裡的她們就像進入了一個虛幻的平行世界。
寒凜的夜色漆黑如墨,鎮守著小城的寧和。
城市中心早已隨著新建的大商場向城南一帶遷移,曾風光無限的鬧市沒落得像窮鄉僻壤。車流稀稀拉拉,人也湊不成群。
清流潺潺淌過這座城的中軸線,探看淪喪中的舊日物語。
這條水道比江稍窄,比河略寬,叫法更是別致,名字裡帶個“溪”字。不過剡裡人習慣了把它歸入“江川”之屬,造公園的時候直引“江濱”一詞題石碑。
時雨杵在橋洞下的販賣機前,望眼欲穿地看著她以前饞過的那個果酒牌子出了新的口味。
“何夕,”她眨眨楚楚動人的眼,懇求道,“我喝一口行不行?我發誓不會酒後亂性。”
她倒替她想得周到。
“亂什麽亂,腦子裡淨裝些黃色廢料。”何夕勾攏兩指的骨關節,在她額前虛晃幾下,沒忍敲下去,“想喝就喝點,反正醫生也沒說忌酒。”
時雨笑不自禁。
“嘿嘿,何夕你最好了。你也來一罐嗎?”
“不了,我喝果汁。總得有個醒著的吧,省得明天出一個博人眼球的標題黨,叫‘路有凍死骨’。”
“有道理。那我得敞開肚皮喝,高低有你看著,我放心。”
“喂喂,不帶臨時變卦的啊……”
……
果香酒氣攙進夜風裡飄走。
幹了幾杯後,時雨醉態初顯。
她詩興大發地吟了一首“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緊接著就把自己發過的誓束之高閣,腆著臉皮上何夕那兒沾花惹草。
“好喝……”
她掛在人脖子上,腳尖一踮一踮,跳著亂步探戈。
“要是孟婆湯用這個替,我立馬強飲三大白。”
清揚的笑聲透人心扉。
何夕騰出左手扶穩時雨的腰肢,意味深長道:“就不能不喝嗎,孟婆湯?”
她對如果和未定的事,不抱多少希冀。
“不喝怎麽有來生?”時雨憨憨歪頭,“沒有來生,還怎麽和你一起?”
“來生……”何夕默念著這個虛無縹緲的名詞,心上一張創可貼忽地松脫,“但,我這輩子就已經找不到你了。”
一旦簽署了遺體捐獻協議,時雨就會像哥哥一樣,再回不來了。
可既然她不在那兒,何夕又該從何找起。
“無私”與“自私”,一字之差,她騙不了自己闊達。
“時雨……”
何夕苦笑道。
“我很討人厭吧。”
“到底要怎麽樣,才能變成井井有條的大人呢。”
懂事點,這三個字她聽得夠多,耳朵快長出繭子。
人人都看得到彼得潘的幼稚、嬌縱、頑冥不靈,卻不知道她有多憎恨那個被縛死在袋子裡,無計可施,只會憤世嫉俗的靈魂。
旁人有多厭惡她,她翻倍厭惡自己。
在時雨出現前,何夕認定了孤獨終老就是她的應得下場。
那麽,以後呢。
她們維持著一個相當親密的姿勢,相顧著沉默許久。
手表表針響過幾輪,她聽得時雨聲息柔婉地開口,說。
“長大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你慢慢來,沒關系,我等。”
一抹粲笑,勾繪何夕眸中的影跡。
“但是啊何夕……我不希望你是什麽大人。”
時雨醉眼朦朧地看她,雙瞳剪水,如漪如漾。
“我希望你是你,而且,只是你。”
“這樣就很好。”
月明星稀,晚霜沁涼。
大橋上空空蕩蕩,只有兩個女孩子漫步夜遊。
時雨撐開寬大的麵包服,像隻企鵝般左搖右晃,沿著盲道同手同腳走正步,高唱膾炙人口的粵語歌。
她從《喜帖街》唱串到《富士山下》,唱那句“愛的人沒有一生一世嗎”,口胡接上“要擁有必先懂失去怎接受”,調子跑到銀河系開外,歌聲依然朗朗動聽。
何夕笑吟吟地在一旁跟拍錄像,自編歌詞為時雨和聲。她悄悄記下,到時要剪出音軌當鬧鈴,聽它個百八十遍再起床。
零點鍾響的前五分鍾,她們坐上江邊大壩的草坪。
兩岸沉寐時,江水靜靜地流向新一年。
十、九、八、七、六、五……
在遠郊方向,全城唯一的煙花燃起,像一顆倒放的流星,升空,吐綻,消泯於永恆中。
“時雨,你看……”
何夕指到一半,發現左肩上靠了顆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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