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到了新年,親戚裡再沒人拿學業說事,故意尋她開心。唯有一個口無遮攔的堂弟,被何潯安當眾凶了一頓,嚇得三天沒睡著覺。
她還史無前例地,從爺爺奶奶那裡得到了一個情淒意切的擁抱。
雖然,他們流著淚抱她的時候,口裡念著何年的姓名,手裡捏著他的遺照。
這一切無跡可尋的轉變,只因她萬眾矚目的哥哥,死於那年仲夏的海。
“你,趴那兒別動。”
何夕板著臉指揮,表面紋絲不亂,實際慌得要死。
如果上天給她一次重來的機會,她一定不走食堂前面這條路。
得了薑太公真傳的廚師伯伯,交給她一個艱巨的任務——拿著中午的一盆剩菜,去喂狗。
“嗚汪!”
白狗直盯著她手裡的大餐,望眼欲穿地將尾巴搖得像功率拉滿的螺旋槳。
它吐著舌頭,一蹦一跳往何夕這邊跑。
栓狗的鏈子被扯得“丁零當啷”響,何夕不禁腦補起鐵鏈斷開,一張血盆大口朝她撲過來的情景。
“都說叫你別動了,退回去。”食盆放在危險區域,她夠不著,於是場面陷入僵局,“不退你就餓著吧。”
她撒手,將飯菜往地上一放,原地打坐,跟聽不懂人話的狗子比起乾瞪眼。
一人一狗,中間橫著楚河漢界,世界名畫般的構圖與意境。
過了好半晌,人類的耐力終究敗給了大自然的野性。
何夕孤注一擲,使出投鉛球的力,挑出一塊排骨扔了出去,調虎離山。
“汪!”
大白中了計,屁顛屁顛地衝反方向奔去。
可這狗不知和誰學成了精,跑到一半嗅見數倍於排骨的飯菜香,倏而殺了個回馬槍,把剛倒完食物的何夕堵在了狗窩邊。
兩者狹路相逢,何夕求救無門。
“不許動,別過來。”她冷冷地警告,表情強裝冷靜,略顯滑稽,“再過來我就……”
我就……
就要坐以待斃了。
瘦弱,無力,戰五渣。手頭僅有的武器只是個鐵盆,而且等下得完璧歸趙才行。
狗子之所以興奮得像打了激素,絕對是看出了眼前的這個人類,就是隻色厲內荏的小花貓罷了。
“逃不掉的話,就試著享受吧。”
時雨傳授的訓狗心得,怎麽聽都像她為自己“行事方便”而編出來的歪門邪道。
一團圓滾滾的白毛飛撲上來,她躲得慢,一屁股跌倒,再起不能。
左臉頰由下至上,涼嗖嗖地一片。
何夕的心,涼透了。
“蠢、蠢狗!你的飯在那邊啊——”
狗隨主人,氣勢洶洶地,誓要把何夕吃乾抹淨為止。
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自己的。最後她閉上眼睛,放棄抵抗。
唉,反正都獻了這麽多次身了,不差這一回。
時針走得好慢,每分鍾都被秒針超過。
好想助它一臂之力,贏下這場循環不息的比賽。
時雨想得出神,收款時多按了一位數,虧得同事火眼金睛,出手擋住了顧客掃付款碼的手機。
“抱歉,給您添麻煩了。”她趕忙擺正失誤,將購物袋遞給客人。
“時雨,你今天怎麽老開小差?”同事發覺她不在狀態,伸出援手,“你要是有急事,不如先回去?我幫你代班。”
“不,不用麻煩。”她看了眼手機,聊天界面最底下,白框加句點,幾十分鍾沒更新,“也沒多急。”
輪休的時候何夕找她視頻,跟她吐苦水,說大白又仗勢欺人,佔她便宜。
“回來給我主持公道。”她說。
時雨好氣又好笑:“大白哪知道你怕它啊,它只知道‘弱肉強食’好吧。這案子,包公都斷不了。”
“我不管。”她眉毛微微一蹙,像個刁蠻的大小姐,“這狗再不治治,無法無天了。”
聊得正興,何夕那頭插進來一通電話。
“我媽打來的……”她略微訝然,顯然不知道母親突然來電,所為何事,“那先不聊了。”
時雨:“行。”
不久,何夕發來了一個句號。
這在她們的加密交流中,對應著“心情不好”。
家裡面有什麽變故嗎?
時雨不敢怠慢,立即詢問傅璟核實情況。
“唉,這孩子,剛剛還裝得沒事,現在肯定不知道躲哪裡去哭了。”母女連心,媽媽果然還是了解她,“我們鄰居家的奶奶,今天走了……何夕以前,很受她照顧。”
晴天近晚,薄暮冥冥,公交車無疑是環遊城市最好的交通工具。
時雨一人坐在車尾,觀覽雲霞的斜影。
“蒼瀾區福利院到了,下車請注意安全。”
車輛前方到站。
可她沒到家。
三個多小時了……何夕自己能消化得了嗎?時雨隱隱擔心,步子邁得更快了些。
圖書館門扉半掩,該去哪裡找人,一目了然。
“……何夕?”
她輕手輕腳推開笨重的鐵門。
“你在嗎?”
木地板上缺了空的微塵,連成一串腳印,指引她靠近瑟縮在角落裡的小淚人。
何夕把哭花的臉埋在膝間,一吸一頓地抽噎。
聽到時雨的聲音,她堪堪平複的情緒再次有了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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