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麽一句簡單的話,像是一個父親對兒子的關心。
血在一瞬間湧進了徐嬋的腦子,像是海水的浪潮,壓迫著她的呼吸。她渾身發抖,抬目去望池學良的身影。
窗外三月的陽光柔和,常春藤的新葉打著卷從樓上垂下,桂花樹抽出嫩芽。
處處都是新生。
仇恨在那一刻將她的靈魂從身體裡剝下來,像是剝下最後一層枷鎖。它漂浮在空中,靜靜注視著徐嬋在原地待了許久,慢慢脫下鞋子,悄無聲息地走進廚房,抽出剔骨刀。
臥室的門沒鎖,徐嬋站在床邊,看著熟睡中的池學良。
這個男人混身酒氣,看起來醜陋不堪。她靜靜望著對方,忽然想起還在衛校的時候,對方下了班開車來接自己吃飯,有時候會帶一束花,梔子或者茉莉。被同學遇見了,羨慕地打趣:“徐嬋!你對象又來啦!”
那個時候,徐嬋會羞澀的衝對方笑。
這個時刻,徐嬋也揚起嘴角,無聲地笑了一下。
她舉起刀。
單元樓一共有六樓,這時候還沒人回家,整棟樓都很安靜。徐嬋關上家門,走到三樓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忘記換衣服了。
手上和衣服上全是血,一滴一滴往下落,滴到了三樓蔣序家門口的地墊上。
這時候她的表情終於有了點變化,有些慌亂地摸索著,從包裡掏出一張紙巾蹲下身努力擦了擦,但血跡跟著她的動作滴落,越擦越多。
察覺到這是無用功,徐嬋終於緩緩收回手,沉默著繼續往上爬。
通往頂樓的門隻用一把小鎖掛著,沒有鎖上,方便有時候讓人上來曬被子。徐嬋在屋頂邊緣站了很久,抬頭望了望太陽。
這時候小鉞和芮芮應該在上課。
她爬上了天台邊緣,身後有人大喊她的名字:“徐嬋!”
徐嬋回過頭,蔣正華神色緊張,喘著氣一步一步慢慢挪過來,嘴裡不住地安撫。
“什麽事都是可以解決的,有困難大家一起面對,人生還很長,別激動……”
樓頂的風有些大,徐嬋仿佛什麽都沒聽見,只是對著蔣正華微微一笑,聲音很輕:“蔣老師,對不起啊。”
你家門口被我弄髒了。
這是她的最後一句話。
下墜的那一瞬間,風聲變得很大,整個世界變成倒影。模糊之中,她聽見了一聲蟬鳴。
真奇怪,徐嬋想,3月份怎麽會有蟬鳴呢?
這種一生都埋在土裡暗無天日,沉默著、煎熬著、悄無聲息忍受黑暗的生物,怎麽會有勇氣在生命結束的最後一刻,爆發這樣絕望又響亮的呐喊呢?
她摔在地上,骨骼發出沉悶的碎響。
第81章 請願
申城第一場春雨來臨,原本逐步升高的氣溫又驟然下降。副駕駛上正在查閱類似案件和法條的蔣序咳了兩聲。
池鉞抬手按下車內空調,熱風緩緩充斥著整個空間。
前面是紅燈,他轉過去去看蔣序。
窗子關著,外面是細雨籠罩下的車流。下著雨,又是周五下班時間,路上稍微有點堵,蔣序乾脆在副駕駛開始看資料。他的坐姿很隨意,鞋子脫了盤腿坐著,平板放在大腿上,手指一點點滑動屏幕,居然也不暈車。
察覺到池鉞的目光,蔣序轉過頭和他四目相對,在對方平靜地注視下默默按滅平板,乾笑道:“好好好,我回去再看。”
池鉞沒有收回目光,蔣序這幾天熬得實在太狠,幾乎每天都在加班。難得今天一起出來吃飯,手上依舊沒閑著。
他問:“什麽案子,最近這麽忙?”
蔣序猶豫幾秒,含糊道:“作一個故意殺人的案子法律援助辯護,有點難。”
離吃飯的地方還有一段距離,他伸手打開了收音機,喧雜聲衝破了車上的安靜,蔣序連著調了幾個頻道,足球、金融、音樂。
調到某個頻道,裡面正在說“……所以鄭律師覺得馮某這個案子最後的結果走向有可能是什麽?”
蔣序下意識停下調台。
夫妻關系、家暴反殺、死後拋屍,每字眼一個都刺激著當代互聯網神經。馮瑤這個案子在剛開始公安發布相關公告時就引起過巨大社會反響,如今到了檢查院階段,熱度依然不減。估計是哪個電台連線了律師,在做專題采訪。
“我只能說這個案子非常具有現實意義——妻子不堪忍受丈夫暴力選擇反殺,這發生這樣的案件,是我們整個社會的悲劇。”
一個有些沙啞的成年男性聲音響起,居然是鄭昆。
“關於最後結果走向,其實我們律師之間也討論過。當然我們沒有看過卷宗,如果僅僅按照目前公安機關公布的信息,很多人的意見更傾向故意傷害,也包括我在內的部分律師覺得是防衛過當。”
副駕駛上,蔣序靜靜聽著。
“所以你覺得最後可能是按照故意傷害處理?”
“也不一定,如果是普通法援律師大概率是。”
鄭昆忽然笑了。
“但負責這個案子法律援助的蔣律師我認識,年輕有為,膽子很大,他可能——”
他頓了頓,沒有繼續往下說,隻爽朗回答:“我們拭目以待。”
蔣序:“……”靠。
他不知道對方會突然提起自己,默默關掉了電台,透過後視鏡去看池鉞的臉色。紅燈轉綠,車輛起步,對方表情平和,對上目光後問:“說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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