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景殊聞聲抬起頭,看向了蕭寧所指的方向。
地上的車轍在一個位置分了岔,定格在他相機中的這個人選擇了和前面三輛車完全不同的一條道路,拐了個彎衝上了一座不小的沙丘。
而此時蕭寧所指著的那個地方,倒著一個人,翻了一輛車。
略長的發絲被風吹亂,季景殊看著倒地的人和車,緩緩吐出一口煙,問道:“他怎麽翻的?”
聲音輕顫。
蕭寧還沉浸在這突如其來的緊張刺激中,並沒有察覺到季景殊的情緒變化。
“這哥們兒怎麽順著地上的車轍騎也能走偏啊?”蕭寧邊說著邊用手在空中比劃,“我看著他往那個沙丘上衝的時候後輪陷沙子裡了,然後連人帶車一起一百八十度後空翻了。”
他邊說,邊看著這哥們兒從沙丘裡爬起來,扶起自己的車重新跨了上去。
“哇,都翻成這樣了還要接著跑嗎?”
季景殊沒有說話。
他握著相機的手緊了又緊,視線追隨著跨上摩托車的那個人。
他目前看起來實在是有些埋汰,來時身上和車上都有著厚重的泥點子,這會兒又連人帶車在沙子裡滾了一圈兒,髒得不行。
季景殊不拍人像,出遠門拍外景的情況下也不以人為主題,就算真的有人入鏡,也不過是作為點綴。
此時,蕭寧眼睜睜地看著他抬起了手中的相機。
那輛摩托車給油衝上沙丘,懸在塵土之上的那一刻,季景殊摁下了快門。
埋汰人騎著埋汰車消失在視野范圍內,又有新的埋汰人騎著埋汰車鑽進他們的視野范圍中。
季景殊興致缺缺。
他拿起相機,翻看著剛才拍下的那張照片。
“給我看看給我看看!”蕭寧屁顛顛兒地湊到了他的身邊,伸長了脖子望向了季景殊手中的相機。
季景殊將相機往他的方向偏了偏,勾起唇角輕聲道:“好像拍出滿意的照片了。”
相機的液晶監視器中,騎在摩托車上的人高仰著頭,遠處的另一座沙丘上則是與他相對的,騎在駱駝上仰著頭的本地人。
沙漠中的一輪懸日,兩座錯位的山丘,兩個大相徑庭的人。
逆光定格成一張剪影。
“我以為你拍那個騎車的哥們兒呢。”蕭寧欣賞了好一會兒照片後開口道,“果然,你還是你,不出所料。”
“是啊。”季景殊說,“我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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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害啊池逢時。”第十三賽段的終點,車隊經理陳淼毫不在意池逢時身上的泥土灰塵,一把摟住了他的肩膀,“前面幾個全走錯路了,後面也有跟著走錯的,上個賽段修車落下的時間在這個賽段全追回來了。”
池逢時偏過頭摘了頭盔,那雙凌厲的眼此時也顯露出了疲態。
“挺幸運的,沒跟著前車的車轍走。”一旁的機械師笑道。
“不是幸運。”池逢時單手撐在摩托上,曲起指節敲了敲車頭處的路書,“只是比起開路的車,我更相信這個。”
摩托不比汽車,雖然同為拉力賽,但汽車駕駛員的副駕上有一個可以全身心信任的領航員,而摩托車手什麽沒有。
摩托車手有的只有一輛摩托車和固定在車頭的,邊騎邊翻閱的路書。
然而幾乎所有的拉力賽都是先發出所有的摩托車。
開路的第一輛車看錯路書走錯路帶著後面大半的車跑偏的情況並不少,但敢於相信自己的判斷去開出一條全新的、沒人走過的道路。
當然不會是幸運。
“是你厲害是你厲害——”機械師拍拍他的肩膀,“等會回酒店好好休息,車交給我們,明天最後一個賽段了,養精蓄銳。”
在他身後的不遠處,是車隊機械師們剛支起的維修站。
“好。”池逢時點了點頭,摟著頭盔剛邁出一步,腿又縮了回來,“對了,陳哥。”
“嗯?”
“這附近除了我們這幫人,還有沒有來其他人啊?”池逢時的聲音有些輕,無處安放的右手手指忍不住摩挲左手無名指上的那枚戒指。
他摔車後將車從沙子裡扯出來的時候,余光瞥到了一個身影。
比賽爭分奪秒,他沒有空閑細看。
但這一賽段已經結束,那個驚鴻一瞥落入視線的人影好似又重新浮上了眼前。
“其他人?”陳淼怔了怔,“這兒的本地人唄,怎麽了?”
“不是。”池逢時蹙了下眉。
“那能是什麽,什麽人啊?”
“看上去像……”池逢時的語氣也帶著不確定,“攝影師?”
“嗐。”陳淼擺了擺手,“那就是體育新聞的唄,怎麽了,拍著你摔車了,你不會是要車隊給你把那些照片買回來不讓他們發吧?”
池逢時:。
“包袱別那麽重,哪個車手沒摔過車,去年不還有翻車的時候頭著地倒立被抓拍到的嗎?”陳淼語重心長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修整一下,然後早點睡,明天還是四點多鍾就要起來,別想七想八。”
池逢時:“……嗯,知道了。”
吃過飯洗完澡,幾乎一整天都在賽道上的池逢時疲憊不堪,卻絲毫沒有睡意。
那道匆匆一瞥的身影在他的腦子裡盤旋著揮之不去。
池逢時皺了皺眉,起身打開了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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