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夕陽沉下,昏黃的房間內高傾挺直的背脊在地面拉長成一條線,他沉聲點頭,答應了喻奶奶的話。
“好,我陪著他。”
喻奶奶笑了,眉間的憂愁也隨之散去。
房間內的這番談話無人知曉,張天明也沒有詢問,隻當是喻奶奶在感謝高傾這些天在醫院的照顧。
因為第二天一早,喻奶奶就把自己當年結婚時的金首飾拿了出來,有耳環有項鏈,還有一對金簪子,裝在一個古樸的小木盒中,通通給了胡嘉。
胡嘉連忙推拒:“奶奶,這麽貴的東西我不能要。”
喻奶奶笑著說道:“怎麽不能要,天明是個男孩子,以後也用不上這些,這麽好的東西不能浪費了,一想到我們嘉嘉結婚的時候,能戴著奶奶給的金首飾,奶奶心裡就高興。”
胡嘉心頭酸澀,抱著懷中的首飾盒,忍住那抹苦澀後展顏一笑。
“謝謝奶奶。”
……
八月的第一天,胡警察請了年假來T市。
喻奶奶見到胡警察的時候,坐在輪椅上笑得合不攏嘴,連連說道:“小胡得少吃點嘍,才多久沒見就胖成這樣。”
胡警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在喻奶奶面前難得收斂了自己的脾性,找借口道:“這些年治安太好,做警察的都沒有小偷可抓,只能坐著養膘。”
兩人在客廳聊著家常的時候,張天明和高傾已經出門買菜,胡嘉也在廚房忙著蒸飯。
胡警察看著窗台的幾個盆栽,站起身把盆栽底部的黃葉摘掉,身後傳來喻奶奶略顯蒼老的聲音。
“這段時間,讓你破費了。”
胡警察回過頭,挑著眉笑:“老太太,張天明以後就是我乾兒子,不僅現在破費,以後我還得供他到大學畢業。”
喻奶奶驚訝了一瞬,然後咯咯笑道:“你啊還是老樣子,多管閑事要被嘉嘉的爺爺奶奶說叨喔。”
胡警察轉過身,神色一正。
“這不是閑事,是家事。”
張天明和高傾進門回來時,剛好聽到這句話,放下買回來的菜和肉,張天明站在廚房門口笑道:“胡叔叔,不管什麽事,今天您要來廚房幫忙做事才行。”
胡警察扔掉手裡的黃葉,大搖大擺的走進廚房,還不耐煩道:“去去去,你們幾個都出去,別跟老子這礙手礙腳的。”
胡警察燒得一手好菜,中午是滿滿豐盛的一桌,喻奶奶都比平時多吃了一碗。
飯桌上大家有說有笑,甚至蓋過了外面的蟬鳴聲,在烈日炎炎中感到恣意舒暢。
八月的第二天,清晨的太陽從地平線緩緩升起,陽光一點點滲透大地。
張天明和往常一樣早早起床,給喻奶奶準備溫水和藥,敲了敲她的房門,然後走到床邊輕聲喚道。
“奶奶,該起床了。”
喻奶奶平躺在床上,臉上帶著祥和的笑意,卻沒有睜開眼再回答張天明的話。
張天明放下手裡的藥片,靜靜的坐在床邊的椅子上。
陽光從窗外照射到床角,在喻奶奶銀白色的發絲上落下一層金燦的暉光,是那樣耀眼好看。
高傾和胡嘉走進房間時,看到的是張天明神色怔怔的模樣。
胡警察立即皺眉上前檢查喻奶奶的情況,然後走到窗邊掏出手機撥打了殯儀館的電話。
電話掛斷後,房間內一片沉寂。
胡嘉迅速轉過身,捂著嘴仰起頭平複心緒,再回過頭時,她握緊張天明冰涼的手。
“天明,奶奶走了。”
張天明聽到這句話回過神來,點了點頭,聲音低啞。
“嗯,奶奶去二十年前了。”
胡嘉瞬間紅了眼眶,說不出話來。
殯儀館的車來得很快,他們小心翼翼的把喻奶奶抬到擔架上,一路開往了郊區。
張天明坐在車裡,看著窗外的景色好像忽然變成了黑白默片,那些在風中搖曳的樹葉和飄零的花瓣,失去了顏色讓人熟悉又陌生。
他也像是一個失去思想的木偶,下車後跟隨著大家走走停停,然後踏入殯儀館的大門。
這裡到處擺放著五彩斑斕的花圈,和一座座黑色的棺木,入殮師做好修容後,老人被移到棺木的高台上,禮儀師穿著一身黑衣站在台前,面無表情的說著一些告別儀式與悼念的話語。
看著一切結束後喻奶奶的身體被推入冷櫃,胡警察上前在和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商討著什麽。
張天明站在空曠的靈堂內,望著頭頂黑墨書寫的“奠”字,忽然覺得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張天明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沉靜,又頭腦清晰,他清晰的記得兩輩子發生的所有事情。
他記得小時候自己是怎樣被喻奶奶領走,高傾是怎樣被虐身亡,胡嘉和陳超是怎樣失去了聯絡,成年後的徐瑩瑩又是怎樣哭著跟他說要找到他們。
重活一世,張天明以為自己已經改變了所有的事情。
可原來很多事情仍然是他不能掌控的。
不管多麽努力,喻奶奶的生命比上輩子也隻多出了一個月零七天。
為什麽呢,是他哪裡疏忽做錯了嗎,是他還不夠孝順盡責嗎,還是人的生命就是這樣脆弱,誰也沒辦法改變生老病死這個亙古不變的法則。
那這世間還值得嗎?
值得活下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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