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天明面露難色,他想勸導老人卻又不知從何開口,只能說道:“奶奶,我們去吧,在國外身體能恢復的更好,早點康復我們就回家,好嗎?”
喻奶奶依舊搖了搖頭,她看著手臂上還掛著的吊針,嘴邊的笑意不減。
“天明,奶奶的身體奶奶自己知道,我不想離家太遠,你瞧我住在這裡都天天盼望著回家呢,國外那麽遠的地方,奶奶要是去了,心裡會慌。”
喻奶奶瞧著病房內白色刺目的牆壁,聽著耳邊儀器傳來規律的心率提示音,她不禁長歎口氣,聲音蒼老的敘說著:“奶奶啊,這輩子也沒長久的離開過自己的故土,到了這把歲數,就更不願意走了。總聽電視裡說國外的條件好、風景好什麽都好,可奶奶一點也不向往,要是在那兒發生什麽不測,奶奶怕連回家的路都找不著。”
“落葉歸根……活了一輩子,最好的歸宿啊,就在這裡。”
“哪也不去嘍。”
第66章 蟬嘒嘒
喻奶奶出院了, 也沒有選擇去國外治療。
老人在床上躺的太久腿腳不便,張天明就買了一把輪椅,一路推著喻奶奶回家。
老人穿著一件出院前新買的紅色碎花衫, 頭髮整齊的梳在腦後, 和從前一樣盤成一個卷, 胡嘉還給喻奶奶戴了一朵藍色的頭花,整個人煥然一新。
高傾打了車, 把醫院裡的折疊床和日用品通通打包裝箱,做著收尾工作。
七月底的三伏天溫度仍在攀升,灼熱的風吹在臉上有一種黏膩感,讓人難以呼吸, 街道上的行人三三兩兩,每個都汗流浹背,腳步匆忙的想要逃離這片酷暑之地。
可張天明走在路邊卻感受不到伏暑的炎熱, 甚至掌心有些涼意,握著輪椅的扶手時, 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往前推行。
喻奶奶抬著頭,望著路旁一排排聳立的楊樹, 枝葉繁茂, 樹乾上的白膠沿著紋路而行, 又戛然而止。
“奶奶記得帶你回家的那天, 也是從醫院出來,路邊種的是高高大大的梧桐樹, 你瘦瘦小小的,站在樹邊像是要被風吹倒, 奶奶當時就想, 以後一定要讓你長得像樹一樣又高又壯。”
張天明微微勾起嘴角, 低下頭聲音有些輕:“奶奶,我已經長大了。”
喻奶奶咯咯笑了起來:“是啊,我們天明長大了,奶奶也老了,得讓你推著走才行。”
“我就是奶奶的腿,奶奶想去哪我就帶你去哪。”
“那奶奶想去二十年前,早一點把你接回家。”
“奶奶,二十年前我才剛出生。”
“是啊,二十年前老張也還在,應該讓他看一看,自己有個多好的乖孫呦。”
“好,那咱們一起去二十年前。”
……
一老一小的說笑逐漸消散在盛夏的蟬鳴聲中,隻余嘒嘒。
另一邊高傾和胡嘉已經乘著出租車先一步到家,兩室一廳的屋子因為許久沒人住落下一層薄薄的灰,兩人一個打掃房間一個在廚房做飯,各自做著事情,沉寂的空氣中誰也沒有說多余的話。
張天明推著喻奶奶到樓下後,高傾把老人背上了二樓,輪椅也折疊起來拿了上去。
回到家裡,喻奶奶臉上的笑意始終掛在嘴邊,是發自內心的高興。
飯後老人澆了花,下午又把棒針和毛線拿出來開始忙著織圍巾,喻奶奶靠在沙發上,手指好像沒有原來那麽靈活了,給圍巾簡短的收尾都花費了兩個小時,但完成後老人又笑得開懷。
張天明試了試圍巾,很暖和,暖到心底。
喻奶奶好像有點累了,回房間躺下休息,然而隻睡了三十分鍾就醒了過來。
張天明端著溫水進去時,喻奶奶靠在床頭,卻對他擺手說道:“把高傾叫進來,奶奶有話想跟他說。”
張天明微愣,然後轉身去叫高傾。
高傾一身黑衣,走進房間後,喻奶奶抬抬手,示意他把門關上。
高傾關上門坐在床邊的木椅上,安靜的房間內從窗外傾瀉進澄黃的夕陽,多了一層暖意。
“高傾,奶奶有件事想拜托你。”
喻奶奶微微沙啞的聲音徘徊在房間,她臉上帶著笑,好似回憶著什麽,緩緩念叨起來:“當年第一次見到你們的時候,你們幾個都是還沒長大的小豆丁,眼裡乾淨又清澈,瞧著比大山裡的泉水還要純淨耐人兒*。只有天明不一樣,他心裡有事,好像裝著天大的事卻不肯說。”
喻奶奶的聲音越發滄桑,她眉心帶著憂愁,歎口氣道:“奶奶到現在都放心不下天明,這孩子心思太重了,又太孝順,對奶奶從來報喜不報憂,他讀了這麽久的書,成績一直很好,可初中和高中都沒有什麽朋友,唯一聯系的就是你們幾個,奶奶看著他長大,總覺得他這些年像是在完成什麽任務一樣,從不想著自己,也沒有為自己活,他身體又不好,奶奶心疼他,更怕他出事……”
“這些話啊奶奶思來想去,只有跟你說。胡嘉是個女孩,以後總要嫁人生子,陳超又是個苦孩子,一個人打拚不容易,奶奶看著你們長大,知道你們都是好孩子,也都是天明在意的人,可是奶奶看得出來,在天明心裡啊,最在意的還是你,所以奶奶想拜托你,以後不管怎麽樣都能一直陪著天明,哪怕是他成家立業了,你也能當他最親的家人,讓他有個人能說說心裡話。”
喻奶奶的話一句句像是古井無波的潭水深入高傾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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