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說不清楚為什麽自己會這麽做?
或者是……
只有他知道晏秋會變成這樣的原因?
是,他知道,卻不能理解。
每次想到這兒,傅沉澤都會忍不住煩躁摸出一根煙,辛辣的尼古丁直直衝進肺裡,才能換取他片刻的安寧。
只是一隻貓而已。
傅沉澤一次又一次試圖說服著自己,可是每次想到那隻貓,與之一起出現的就是晏秋的眼睛。
平日裡總是溫潤平和的線條變得那樣凌厲,裡面的恨意像是淬了毒的箭直直扎進他的心裡。
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晏秋。
記憶中的晏秋像是一道影子,沉默、安靜,臉上永遠掛著謙卑討好的笑,悄無聲息地躲在人後,沒有性格,看不出脾氣。
這樣的人怎麽會是他的弟弟?
哪怕親子鑒定單上清清楚楚地將一切寫明,可是當他看向晏秋時,還是難以置信。
他的弟弟明明該是傅霜遲的模樣,是夏日裡開得最烈的玫瑰,是天上唯一的驕陽,明媚,張揚,千人簇擁,萬人仰望。
他會大大方方地抱著自己的胳膊讓自己為他摘星星,折月亮。
而不是在他面前連一句完整的話都磕磕絆絆說不清。
從六歲那年第一次在媽媽懷裡看到傅霜遲的那一年,他就下定決心要一輩子保護好弟弟。
他會是這世界上最盡責的哥哥,給傅霜遲所有他想要的東西。
之後的二十年他也是這麽做的,傅霜遲要月亮,他從來不會給星星。
因為傅霜遲從小體弱多病,他和父母給了傅霜遲絕對的愛和關心。
傅霜遲是他們從小捧在掌心嬌養出來的玫瑰,是傅家的中心。
可是突然有一天,一張薄薄的親子鑒定單卻告訴他們,他們將愛給錯人了。
理智可分對錯,可情感不行。
給出去的感情哪裡那麽容易再收回去。
傅家別墅沉寂了三天,最終還是做出了決定,將晏秋接回。
可接回來之後才發現,其實他們都沒有做好面對的準備。
晏秋不知該如何與他們相處。
他們也做不到平等的一視同仁。
前二十年的感情給了就是給了,收不回去。
因此傅沉澤總是克制不住地將他們比較審視。
一個沉悶一個張揚,一個自卑一個大方。
他們如此不同,就像生在淮南淮北的橘和枳。
無論怎樣看,傅霜遲都更應該是他的弟弟。
因此對於晏秋薄待而產生的那點愧疚很快也就沒了。
都是晏秋自己不爭氣。
如果他能像霜遲一樣恣意瀟灑。
如果他能像霜遲一樣明媚張揚。
如果他能像霜遲一樣……
他不能。
所以更希望霜遲是自己的弟弟,是一件無可厚非的事情。
人人都會這樣選,他也一樣。
所以其實也沒什麽好愧疚的,對吧。
傅沉澤想到這兒,忍不住摸出煙盒中最後的一隻煙點上。
然後隨意將空煙盒擲了出去。
地上暗灰色的地毯上滿是煙蒂,猩紅的煙頭明明滅滅,四散的煙灰很快在其中銷聲匿跡。
傅沉澤垂眸看著夾在指間的香煙,煙絲和火焰糾纏,勾纏出嫋嫋的煙,像極了失火的那天。
那天的火燒得太快,他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跑出去,可是出去之後卻聽到父親說霜遲還沒出來。
聽到這個消息的那一刻,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重新衝了回去。
然後目標明確地向二樓跑去,可是他沒想到會碰到晏秋。
晏秋傷得很重,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額頭上都是血,平日裡圓潤的雙眼此時有氣無力地耷拉著,仿佛隨時都會闔上一般。
但在看到他那一刻時卻又猛地睜開,裡面重新散發出光彩來。
他像往常一樣衝自己艱難地擠出了一個笑,接著用盡全力向他伸出手來,啞著聲音喊了他一聲,“大哥。”
傅沉澤這後知後覺地想起來,晏秋也沒有逃出來。
他幾乎是下意識向前了一步,想要去接住晏秋的手把他扶起。
可是很快他就聽見了傅霜遲的聲音。
他抬起頭,然後就看見傅霜遲跪在二樓樓梯旁,大概是吸入了太多的煙,正在不住地咳嗽。
火越來越大,“劈裡啪啦”,一切都在坍塌,一切都在碎裂。右邊的壁畫被燒成黑色的骨架轟然落下,頭頂的吊燈頂不住這高溫,在空中就已經四分五裂,支撐整個房子的房梁搖搖欲墜。
沒時間了。
因此傅沉澤最終還是說了句,“對不起。”然後抬起重若千鈞的步子越過晏秋向上跑去。
“我一定會回來,你再等我一下。”
傅沉澤拚勁此生所有的力氣爭分奪秒地把傅霜遲救了出去。
他想再回去的,可是一旁的傅霜遲卻拉住了他。
他轉過頭的那一瞬間,大門最外側的房梁轟然倒下。
之後的日子,他用了很長的時間試圖像以前一樣說服自己。
那天的火太大,自己其實也想救他,自己盡力了……
可是無論他怎麽說,怎麽做,都改變不了他在那一刻放棄了自己親弟弟的事實。
其實那句“你再等我一下”就是謊言,他心裡知道的,沒那麽多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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