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辰琪搖頭:“我自認還沒那個本事。”
墨遐心想: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陸辰琪又道:“說來,我其實很羨慕五皇弟。”
墨遐總覺得這句話十分耳熟。想了好久,才想起在練武場,陸辰琪說過類似的話語:“這種陳年舊話,殿下就不必再說了吧。”
陸辰琪道:“二公子好記性。不過,這一次我羨慕的,卻是五皇弟的處境。”
還沒等墨遐開口,陸辰琪便開始自說自話:“二公子目達耳通,想必也能看出來。在皇宮中,比起五皇弟,我反倒更像是一個不可言說的笑話。”
墨遐再次心想:原來你也知道。
“我的母妃與皇后娘娘同出一族。一個家族,傾盡全力只會幫扶一個皇子。這種事想必墨二公子最有體會。從母妃進宮固寵,從我意外誕生的那一刻,我們就注定,只能成為元華宮的附庸。”
這些話似乎已經憋在陸辰琪心中很久。好不容易有一個機會,爭先恐後自喉舌而出:“我從小就知道,我不能優秀。因為大皇兄,他才是崔家的主君。我,只是一片可笑的,隨時可以被丟棄,被抹去的泥塵。”
“我還記得,小時候,我因為詩背得好被父皇誇獎。當時我好高興啊。可那一天的晚上,母妃自元華宮回來,便把自己關在宮中,屏退宮女,誰也不肯見。”
“我固執地衝進去,卻發現我母妃雙膝青紅一片。”
思緒隨著細致的描述,飄回到那個星晴月明的夜晚。陸辰琪掩在寬大袖袍的手輕顫,身形不動如松,眼角卻已是微微赤紅:“二公子,你能想象麽?我母妃,父皇親封的蓉嬪,崔家旁支的嫡出小姐,那一天在元華宮,竟是連最低等的宮女都不如。不僅給皇后娘娘端茶倒水,打扇布菜。甚至還要跪在凹凸不平的算籌上,為她捶腿洗腳。”
“這般折辱,母妃卻不敢告訴任何人,包括父皇。只因我當時年歲低幼,只因我尚在宮外被崔府拿捏的外祖。”
一幀幀,一幕幕自眼前閃過。陸辰琪撇開有些發酸的眼,看著身旁蒼蒼古樹,深深吸了幾大口清涼的薄霧,才道:“墨二公子可知,端明皇后是我的恩人。”
如炬目光掃過墨遐來不及假裝驚訝的神情,陸辰琪笑了:“果然,你早就知道,是麽?”
眼見瞞不過陸辰琪,墨遐低眼,毫不避諱的承認:“沒錯,我知。”
作為固寵的棋子,崔皇后怎麽可能容許蓉嬪懷有身孕?
奈何當時后宮,還是端明皇后的天下。
任崔皇后陰謀詭計七十二變,也逃不脫端明皇后如山掌心。
只是陸辰琪那個尚未出世的弟弟就沒那麽幸運了。
彼時端明皇后早已薨逝,瓊貴妃大權獨攬。趁著德臨帝出宮祈福,毫不掩飾的一碗紅花湯,便要了那個只有五個月大的孩子的性命。
陸辰琪唇角微扯,千言萬語滾在舌尖,你爭我搶似乎都想借此機會表達主人的憤懣不滿。最後卻隻吐出了兩個大不敬的字眼:“畜生。”
見墨遐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安慰的話,陸辰琪製止:“二公子,不必如此。這麽多年,我早就放下。可我母妃放不下,我弟弟放不下。”
“每天在元華宮諂笑奉承,聽著皇后對我假模假樣的噓寒問暖。還不如曾經的五皇弟,一人獨居開陽宮,雖然缺衣少食,至少快活肆意。”
“我這般小心翼翼,曲意逢迎,犧牲自己成全她賢良淑德的名聲,被迫接受她給我安排的一切。可這又如何?至少我為母妃換來了無人敢欺的尊貴,換得了偏居一隅的安寧。”
“但是。”陸辰琪再次重複:“我弟弟,放不下。”
............
墨遐繞著偏僻的小徑,一路避開行人,慢慢向開陽宮走去。
經過一片無人打理,卻向陽而生的雜草地時,墨遐突然駐足。
轉身回首,望著假山花園的方向。
與陸辰琪最後的對話莫名撞進腦海。
“殿下怎知,我知此事?”
“二公子可還記得,當日明鑒閣,你問我:‘您的魚和熊掌又是什麽’?借此威脅我不得說出你的秘密。這世間,又有多少事能夠威脅到我呢?”
“殿下想把寶壓在五皇子殿下身上,就不怕介時竹籃打水,落得個兩頭皆空麽?”
“不試一試,誰又能知道最後的結果?何況,五皇弟身邊有你,這已經是比旁人多出的不知幾倍的籌碼。”
“殿下的魚,是為蓉嬪娘娘報仇。不知殿下的熊掌又為何呢?”
“我的熊掌,是遠離宮廷,遠離紛爭,尋一處世外桃源,建三兩茅草小屋,不求大富大貴,只求平安一生。我不會與五皇弟爭這個皇位。甚至,我可以幫助五皇弟,一起對抗崔家。如此,墨二公子可信了我的誠意。”
自己是怎麽回答的呢?
墨遐一步一步地走近開陽宮。
陸塵彰正因起床沒有看見墨遐而生氣,站在宮門等墨遐回來。
眼尖地發現墨遐慢慢吞吞的身影,陸塵彰興奮地大聲喊道:“阿遐。”
接著,便衝進了墨遐的懷中,撞了個滿懷。
墨遐接住陸塵彰,揉了揉他身上的軟肉。
墨遐回答:“四殿下,這件事,我無法做主。只有我家殿下,才有資格決定,是願與您化敵為友,還是繼續勢不兩立,相如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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