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繹還記得這小姑娘那會兒憂心忡忡、擔心他失戀的模樣,這會兒看她這表情哪有什麽不明白的,一時之間忍不住笑起來。
燕爾被看得一呆,忍不住紅著臉低下了頭。
也不知道是被笑得不好意思、還是因為自己剛才的懷疑不好意思。
任大哥不像是心情不好的樣子,這真是太好了。
想到這裡,燕爾一掃先前的擔憂情緒,又心很大地將這事拋到了腦後,重新拉著任繹往她早先發現的那觀景寶地去了。
與此同時,蕭寒舟那邊。
先前開口的人見蕭白二人的神態就知道自己說錯話。
他心裡嘀咕著“這兩人莫不是這會兒就鬧別扭?”,只是在心底哀歎自己倒霉,開句玩笑都能撞到兩口子吵架的當口。
眼下的場景著實尷尬,他左看看右看看,最後乾脆一咬牙,匆匆道了句,“在下突然想起族中還有些事,就先走一步。”
說完就拱拱手倉促離開。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周遭那些起哄的人也大多並不熟悉,隨大流說上一兩句之後就很快散了,不多一會兒原地隻留下兩位面色不大好的當事人。
白盡流打量了兩眼蕭寒舟現在的表情,率先開口,“蕭大哥……”
他像是尷尬又無措極了,連說出的話都有點語無倫次,“對不住,我不知道……他們怎麽會這麽想?我一向視蕭大哥為兄長……”
“別說了。”
蕭寒舟有些煩躁的抬手打斷了他的話,回過神來又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語氣太僵硬,又勉強放緩了聲音,“我明白,盡流你不必放在心上,這事我會讓人去查的。”
他說完這句話,也不等白盡流的反應,就先一步往裡走去。
而身後,白盡流注視著那道背影,臉上原本慌張無措的神情一點點隱沒,變成一種異樣冰冷的表情。
白盡流想著自己剛才的話——
“不知道”?怎麽可能?
他當然“知道”。
不如說這謠言的最初就是他一點點引導成形的。
以當時他在白家的處境,如果他不這麽做,他依舊是那個被排擠在邊緣、毫無修煉資源的庶子,或是被送去聯姻,甚至更差一點,被送給高階修士當爐鼎。
他有錯嗎?
不,並沒有。
螻蟻尚且偷生,他不過是為了自救罷了。
他早些年也想過更進一步,就如說成為蕭氏的當家夫人,但是蕭寒舟卻並沒有那麽好糊弄就算那人不在了,他仍舊心心念念。
且對方的屍首一直沒有找到,白盡流也不敢再進一步引導。
萬一弄巧成拙,被蕭寒舟發現了自己的感情,對方恐怕就不只是派人去各個秘境尋訪,而是要掘地三尺、把東洲都翻過來似的找人了。
白盡流可不認為蕭寒舟是在他面前表現的那樣溫和。
當年這個人為了復仇血洗天環的手腕,他可曾經見識過。白盡流清楚地明白,一旦自己做的事暴露,他的結局不會比那四家更好。
白盡流有時候覺得維持現狀也不錯。
他現在已經是白家的家主,不再像當年一樣任人欺侮。雖然沒能成為蕭氏的家主夫人,但是蕭寒舟和他私交甚篤,這一點已經足夠成為他在白家當權的底氣。
……要是他沒有安排那件事的話。
白盡流抬頭,定定地看著任繹離開的方向。
那人知道嗎?任繹知道當年那場刺殺是他安排的嗎?
白盡流一開始覺得任繹不知道,畢竟沒人會對著想要殺死自己的人這麽平靜。但是對上那雙波瀾不驚、好似把所有事都看得清楚透徹的眼睛,白盡流突然就不那麽確定了。
他忍不住遲疑那人真的不知道嗎?還是,只是“不在意”。
是的,“不在意”。
即便面對自己的生死,那個人都不放在心上。
蕭寒舟或許覺得這次西洲重逢後任繹變了許多,但是白盡流卻覺得那個人自始至終都沒有變過——那種透徹冷漠,看穿一切、又毫不在意的眼神。
蕭寒舟之所以沒有察覺,因為那個人待他是特別的、與眾不同。
現在,他只是收回了那點“特別”而已。
白盡流曾聽蕭寒舟說過,任繹只是一個毫無家世背景的散修。
但白盡流對這話一個字也不信。
和少年時受盡追捧的蕭小少爺不同,作為一個在世家邊緣掙扎求生的庶子,白盡流對那種世家嫡子的傲氣再敏感不過。但是對方又與他那幾個以庶弟取樂的嫡兄不同,那個人並不需要以那種低級的手段彰顯什麽,那種從骨子透出的從容氣質,讓青年只是站在那裡,就叫旁的人忍不住自慚形穢起來。
當看到那人和蕭寒舟並肩而立的時候,白盡流不止一次懷疑自己的計劃到底有沒有成功的可能有這麽一個人在身邊,蕭寒舟眼裡還容得下別人嗎?
但事實就是,他真的借著年少時那點微薄的“恩情”(他當年其實什麽也沒做,他只是想要給白家、想要給嫡支找點麻煩而已),在蕭寒舟心底有了一席之地。
白盡流後來才漸漸明白,蕭寒舟待他如此與眾不同,其實並非因為那困境相助的恩情,那隻佔了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更要緊的是他所代表的過去——那個“蕭家尚在、蕭寒舟還是蕭氏無憂無慮的小少爺”的過去。他是唯一和那過去有所聯系的人,盡管這聯系脆弱得堪比一根一碰就斷的蛛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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