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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繹再次醒來,人還在同一個幻境,只是地點從地牢轉移到了一個富麗堂皇的宮殿。
他身上的傷都被包扎起來,胃部並沒有饑餓過度灼燒的感覺,似乎昏睡中還被人喂了些食水。
任繹盯著頭頂上床帳熟悉的紋路出神。
這“熟悉”自然不可能是任繹的“熟悉”,而是殘魂的“熟悉”,這個地方是殘魂以前在宮中住的地方。
似乎是因為到了覺得安心的地方,殘魂那些激烈的情緒也平穩下來,任繹終於有余裕以一個稍微冷靜的態度複盤先前在地牢的事。
但是他想了半天,還是費解。
玄微來都來了,為什麽到最後又把他敲暈了?那麽好的機會,再堅持一會兒,可就徹底了卻殘魂的心願了啊!!
任繹百思不得其解,正準備跟系統討論一下,卻聽見“啪”的一聲,有什麽東西摔到了地下。任繹的神魂在幻境中限制得厲害,他這個時候的感知跟普通人一般無二,甚至因為傷勢的緣故還要更遲鈍一些,聽到了這麽大的動靜,才終於注意到有人進來了。
來人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似乎是因為這段時日過得不太好,本該線條圓潤的臉頰往下凹陷下去,整個人都顯露出不合年齡的憔悴來。
瓷碗正摔在他的腳下,漆黑滾燙的湯藥濺在衣擺和繡鞋上,小姑娘卻對此全然沒有反應,正通紅著眼眶怔怔地盯著床上的任繹看,好半天才顫著聲哽咽:“七殿下,您醒了!”
任繹從殘魂的記憶裡找到了對方的名字,是以前原身宮殿裡的宮女,只是一個三等的打理院子的小宮女,殘魂對她並不熟悉,但是這個境地下再見面,任繹能感覺到魂魄中傳來細微的觸動。
任繹順著殘魂的感觸開口輕喚了一聲,“夏綠。”
這個身體的喉嚨似乎也有傷,出口的聲音仿佛金屬杓子在薄瓷面上刮擦一樣刺耳得難聽,簡簡單單兩個字就讓他喉嚨像火燎過一般疼,肺腑間又泛起了一股股血腥味。任繹忙深深地吸氣呼氣,才勉強壓下了那股湧上來的咳意,他這會兒要是真咳嗽了,身上的傷口還不知道要崩裂到什麽程度。
夏綠因為那一聲嘶啞的輕喚,眼睛裡立刻見了淚,但是宮裡不是能隨便哭的地方,特別這會兒還在主子面前。她忙死死低下頭忍住,被淚浸得模糊的視線又看見了摔在地下的藥碗,她終於想起了自己原本的來意,忙跪下去收拾起了滿地狼藉。
夏綠忍不住想,若是霜凋姐姐在此,見她如此冒失又失禮、定是要罰她去跪了。
想到此處,夏綠剛剛忍下去的淚忍不住又泛了出來,和國破家亡的恐懼比起來,就連以往的受罰都教人覺得暖融融的。
夏綠忍著哭腔開口:“殿下恕罪,是奴婢冒失,奴婢這就去給您重新換一碗。”
小姑娘請了罪離開,任繹則是趁著這邊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機會,開始捋起了殘魂的記憶。他原本以為可以很快解決,但是現在的情況顯然不是如此,那只能更準確地判斷一下原身的處境了。
殘魂原本是凡塵界一個慕姓王朝的皇子,行七,叫慕遠霽。
中宮嫡出,太子唯一的親弟弟,兄弟二人的年齡差堪比父子,這個七殿下幾乎被太子親哥一手帶大,屬於天選開局、一輩子肉眼可見的榮華富貴,就算未來皇帝換了都不影響他享福。但是這一切都建立在一個前提下——要是這個慕姓王朝沒有被滅國的話。
一朝國破,原本高高在上的皇子立刻淪為階下囚,國破家亡的皇子不止一個,慕七成為厲鬼也確實是有些原因在的。
滅了國的是慕七竹馬竹馬一塊長大的一位屬國質子。
當初還是這位七皇子一力保著對方安全回國,臨走之前還依依惜別,約定再見。只是那時候的慕七怎麽也沒想到,他們確實沒過幾年就再見了,對方帶了十幾萬鐵騎踏破了慕王朝的國都,把他的親爹親娘親哥都挨個兒捅死,連他自己也被下了獄。
任繹那時猜得沒有錯,要是他沒有到的話,先前那會兒就是慕七死在牢裡的時候。
慕氏皇族的其他成員都得了一個痛快,但只有這個身嬌體貴還和敵軍首領有些交情的慕七被下獄遭了如此折磨,在旁人眼裡大概奇怪極了,就連殘魂本身也不能理解(雖然這事情對它而言,早已不重要了),但是接受了一遍記憶的任繹大概猜到了些緣故。
慕七覺得自己和季竟(也就是他那個殺父殺母殺兄的仇人)是竹馬竹馬、關系不錯的友人,但是任繹稍微研究了一下慕七的記憶,就看出了後者故意接近的痕跡,這段情誼從最開始對季竟來說就是利用,當然談不上什麽真心。
而且就慕七那模糊記憶裡他本人目中無人的驕橫態度,任意猜測季竟以前絕對被慕七欺負或是教訓過,只不過慕七本人並不記得罷了,畢竟那些小人物不值得七殿下放在心上。就算後來季竟借著和慕七的關系改善了自己的處境,也很難說他對後者有什麽好感,畢竟就慕七那少爺脾氣,能忍耐住他的人實在少之又少,即便是無意識的,季竟也不知為此吃了多少苦頭。慕七又是宮裡頂頂有名的紅人,眼紅季竟處境的人不知凡幾,這位孤零零的附屬小國質子恐怕在暗地裡也吃了不少虧。
這一樁樁一件件都記在慕七頭上,季竟順理成章地恨上這位七皇子,一朝得勢、傾力報復簡直再正常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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