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出來一個瘦瘦的少年郎和一個面容黝黑的莊稼漢,手裡提著一個黃泥爐子和一些簡單的乾果,飛快地煮起茶來。
竺年不用錘子,兩根手指頭捏著乾果,就飛快地剝了一堆果仁,順手給眾人分:“活命不容易。”
少年郎和竺年差不多歲數,正是宋浮。他此刻已經完全沒有西王府小王爺的影子,若不是樂雲是個假和尚,都要跟著剃度出家,跟在樂雲和村裡人的身後,做一些文書工作。別的不說,他雖然乾大事的本事沒有,算帳的本事還是很可以的。
“咳哼!”禁軍隊長發出響亮的假咳嗽,阻止這位和叛軍共情。
竺年嘀咕了一句:“誰不當人,還不讓說兩句了?”
禁軍隊長面露羞愧,沒吭聲,心裡面把那什麽通天王又罵了一遍,至於那些個做事情難看的新貴,在他心裡早就已經墳頭草一人高了。
雖然竺年說的話是不錯,但人有遠近親屬。薑國的新貴們怎麽犯錯,當然是由陛下來處置。這些前大月的刁民敢反,那也得給教訓,尤其是這個帶頭的大和尚!
樂雲是個人精,尤其擅長察言觀色。禁軍隊長再怎麽面無表情,他也能瞬間感覺到敵意。
他也不做解釋,轉而和竺年說起正事:“殿下,您也看到了。小民等並沒有什麽反心,實在是被逼得走投無路。”
他把什麽人用什麽手段,侵吞了多少土地錢糧,一條接著一條,連續不斷說了半個時辰不停歇。
官逼民反,落在紙上就只有四個字。在上報的公文中,這四個字都不會出現。
哪個官會說自己把老百姓給逼反了呢?
在看過了本地一片安居樂業景象的禁軍們,多少有些不以為然,在聽過之後,感情充沛的眼眶都紅了。
竺年問:“那些被殺的人呢?還有他們的家眷如何了?”
樂雲顯出怒容來:“殺的都是該殺之人。他們的家眷雖然沒有出頭犯事,但他們享用的卻是搜羅來的民脂民膏,甚至是百姓的命,百姓的血!佛祖也有怒目金剛像。他們的家人無故殺戮,犯下下阿鼻地獄的罪行,他們不需要償命,但必須贖罪!”
宋浮跟唱雙簧似的嘀咕了一句:“若非大師傅,他們早就死了,哪有現在好吃好喝的。咱們一天也沒得飽飯吃呢,還得分一口給他們。”
竺年把果仁咬得哢哢響:“帶我去瞧瞧。把你剛才說的事兒,還有這些被俘的家眷的名單都給我一份。”
“應當的。殿下請。”
樂雲帶著竺年一行人,從田間小路走出了一長段,到了一處林子裡:“人都暫時關在這裡。待在村裡要被村民打死的。”
看守的人見到樂雲,趕緊站起來,看著竺年等人眼中有著明顯的戒備,但還是帶著人去看,陰陽怪氣地說道:“別怪我沒提醒,裡面一群醃臢貨,被熏吐了可別怪我。可不是我們沒給他們打掃的東西,這群家夥還指著我們去伺候他們呢。”
這些“貴人”都是被抓來的,講真沒被怎麽磋磨,只是勞改罷了。但是他們氣焰囂張,罵人的勁兒可不小。剛進來的時候,摔鍋砸碗的事兒沒少乾。
雖說他們這裡是披著村子皮的軍營,但也見不得這麽糟蹋東西。
不乾活就不給飯吃,餓上幾頓就老實了。
他們更不可能去幫忙收拾打掃衛生,反正髒了臭了也不是他們住。
竺年一聽,腳步就停下了,對禁軍隊長說道:“你帶幾個人去看看,我就不去了。”
禁軍隊長表示拒絕:“殿下還是親眼見見,陛下那兒才好回話。”
竺年只能拿出一條手帕,疊了幾層捂住口鼻,悶聲說道:“都去。”
來叭,互相傷害叭!
禁軍隊長沒有手帕。
一群人也只能這麽跟著進去。
這裡原本是隔壁村子的一處地主家的。現在整個村子已經沒有人了。
房子都是青磚大瓦房,比村裡普通的土坯房要好得多。
讓貴人們住在這兒,著實不算虧待。
然後一群人的腳步就逐漸變快,哪怕是最剛正不阿的禁軍隊長,也沒有耐心一個個人看過去,更別提說幾句話。
實在是太臭了!
還不是單純的臭,混雜著說不上的奇怪味道,臭得很有層次感。
等一行人出來,竺年捂著口鼻的帕子都不要了,完全不想多待:“我先告辭,諸位的情況我都知道了。陛下聖明,只是被賊子蒙蔽,今後一定會善待百姓。”
樂雲大師行禮,表達了一番當地百姓並沒有謀反之心,又說了一番忠君愛國的話,感情真摯動人,最後又說道:“雖事出有因,我等也確實犯下重罪。此間一切,皆因老衲而起。弱百姓重回田園,殿下回京之時,且將老衲的人頭帶去。”
竺年勸了幾句:“和你有什麽關系?大和尚不可衝動行事,是非曲直自有陛下決斷。”
屋外沒有異味,但竺年還是渾身不得勁,匆匆告別之後,回到臨時營地,就脫了衣服要洗頭洗澡。
“這兒哪有什麽條件洗澡,簡單擦擦吧。”尉遲蘭見他死活不願意把看不出髒的衣服穿身上,又不願意披一件乾淨衣服,只能把門窗關緊,讓人快快燒了一些水,也不用等水燒開,直接用溫水給他擦了身,又洗了頭。
竺年好不容易把自己弄乾淨了,還是惡心得晚飯都沒吃,面朝牆壁把自己團成一球,咬牙切齒:“老子要把通天王給點了放到天上去,看他能不能真的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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