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可救藥,他心想。
他父王近些年來沉迷長生之術,對朝堂上的事情不聞不問,孟相告老還鄉後更是愈發不知節製的用藥。是藥三分毒,禦醫的規勸燕王根本不聽,燕景也不會自討苦吃。
他之前冷眼旁觀,心裡想就這樣吧,等到哪天有人忍無可忍的時候發動一場叛亂,他們死於亂刀下,又或者哪天來一場大火,大不了他們都死在這兒。他曾經無數次幻想過這個場景,所以才在它真的發生時生出種“終於如此”的宿命感。
可沒想到真等到這個時候了,他卻還會想著活命,燕景苦笑著搖搖頭,伸手推開了未央宮的大門:“母后,您趕緊收拾一下我來——”
他眯了下眼,看清楚燕後身邊的人後驚呼道:“慕容?你怎麽在這兒?”
“景兒,”王后的眼睛紅紅的,像是剛剛哭過,“我叫他來的,你這孩子真是,這麽大了還是風風火火的,一路過來跑累了吧,來,先潤潤嗓子。”
她衝燕景招招手,慕容殊也跟著點點頭,遞過來一杯清水。
衝著慕容殊笑了下,燕景想也沒想接過來把水喝光才道:“哎,母后你不是……”
他收了聲,目光在兩人之間巡視,想看出些蛛絲馬跡來。燕景其實是開心的,這種情況下少找一個人能節省不少時間,更何況最近幾個月他母后一直都因為耳墜的事情生氣,現在看見兩人站在一起,燕景的第一反應就是母后消氣了。
來不及多想,他上前一手拉住一個人:“那路上再說別的,我都準備好了,你們跟我走就行。”
燕後卻掙脫了他的手:“景兒,你等一下。”
燕後態度嚴肅,他不由得怔了下:“怎麽了?”
“景兒,我知道你想去哪裡,但是通往宮外的那條路走不通了,”她伸手把燕景額角凌亂的發絲捋到耳後,神色悲憫,“你想的辦法,母后都想過,但是都行不通,王宮裡有燕明的內應……”她看著燕景,臉上的笑和之前沒什麽分別,眼底逐漸有淚光,“我和你父王是走不了的,但你不一樣,景兒……”
“母后……”燕景像是察覺到了什麽,開始掙扎著擺脫她的束縛。
“景兒,你冷靜點,你聽我說,”燕後緊緊抓著他的肩膀,仿佛要把他的憤怒悲痛都壓下來,燕景從來不知道母后的力氣會這麽大,“他們會在今日攻城是因為平川候,三日前平川候造人暗害,南星不知所蹤,邊關無人把手,他們用這個當幌子,又拿之前的被殺的臣子造勢,我和你父王這次是真的凶多吉少了,”她附在燕景耳邊講話,語速極快,似乎時間緊迫,“但這些不重要,只要你忘記這些,不再和王宮裡的任何人有聯系,從此以後換個身份好好活著,母后就心滿意足了……”
“可——”
“所以景兒,以後誰都別信。”說完這句話後她終於放開了燕景。
燕景還沒從剛才的消息裡回過神來,眼神都帶著凶狠,就看見慕容殊拿著一遝紙走過來:“這是?”
“回殿下,是為您準備的新身份,是個書生,不怎麽見人,常年獨來獨往,離王城遠了些,但誰都查不到。”慕容殊的腰躬得更深了。
燕景後退一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什麽?”
“就是要你拿著這個身份逃出去,慕容殊會幫你。”
這是提前設計好的路線,但這條路線裡沒有母后也沒有慕容殊。慕容殊和燕後站在一起,兩雙一樣淡然的眼睛同時看向他。
“慕容殊,”他下意識地歪了下頭,表情錯愕,像是被人劈頭蓋臉澆了一盆涼水,“你沒有什麽要說的嗎?”
“娘娘說得對,這是萬全之策。”
“去他媽的萬全之策!”
“殿下息怒。”慕容殊不受他的影響,又遞過來一個小盒子。
“你剛剛已經喝了忘憂草,現在只需要再把這個吃了就可以忘記這些了。”
燕景看向已經打開的木盒——那裡有一枚龍眼大小的丸藥。忘憂草,飲之忘憂,服之益壽,相傳喝下忘憂草的人就會再也沒有濃烈的愛恨,情緒也不再起伏,他沒想到自己還能見到這味傳說中的藥。
燕後又說:“景兒,聽話,把藥喝了,母后隻想你好好活著。”
“殿下確實不該再和微臣廝混。”這句話聽起來像是擠出來的。
這是燕景之前沒見過的慕容殊:他的眉眼都恭順的垂著,嘴唇抿成了一條線,身體卻像一張繃緊的弓,又像是馬上就會離弦而去的箭隻,永遠冷淡斯文的臉上是從來沒有過難言表情,但他只是略微頓了頓。
燕景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慕容殊,你他媽的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慕容殊卻低下頭去,不再說話了。
“你他媽的說話啊?慕容殊你之前和我說過什麽?你當你說過的海誓山盟是什麽?放屁——你之前才和我說過的是什麽!啊?慕容殊!”
燕景罵了幾句之後也不再說話了,他從來沒有這麽痛恨過慕容殊的沉默,他忽然覺得未央宮裡的風冰冷刺骨,原來從頭到尾的堅持,只有他一個人。
“母后,慕容殊,”他費力地扯了扯嘴角,卻沒發出聲音來:“你們把我當做是什麽玩具,還是什麽沒有思想的木偶?我是什麽人,要做什麽,想去哪裡,為什麽要你們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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