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不信這些的。
現在回想起來,還有什麽理由不信?
原來,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一直都真的想要自己的命。
所以這一回,也是來取他命的嗎?
再度回過神來,他隱去眼底的悲痛,嘴角掛著艱澀的笑:“可惜,我天生命途風順,哥哥的心願實現不了了。”
薛憐見他油鹽不進,自欺欺人,剛露出嘲弄的眼神,就又被他猛地反壓回去。
然後宋玉負低下頭湊近。
懸著的長命鎖驀地挨上自己的胸口。
他還是忍不住瞥過頭去。
就在兩人鼻尖只有一寸之隔時,宋玉負的唇角忽然轉了個彎,貼上他的耳蝸。
呼吸溫涼。
“將它換上。”他說。
薛憐眼睫微動。
“穿這麽少,會受寒。”
然後就瞥見宋玉負撈起放在床榻邊上,疊的整整齊齊的大紅喜服,丟在了他的臉上。
眼前瞬間暗紅一片。
薛憐愣了會兒。
將遮住頭的喜服扯下來後,殿內已經空空蕩蕩,只有紅燭相伴。
第64章 阿蘭亓
第二日。
薛憐撐開眼皮,映入眼簾的還是昨夜的層層紅帳。
早就候在一旁的宮女見他蘇醒,便立刻伺候他更衣洗漱,安排用膳。
他看著桌上豐盛的早膳,沒有一點胃口。
宮女將盒子裡的粥和配菜擺到他的面前,恭敬地說:“陛下特地吩咐奴婢為公子準備了米粥和肉松,二者混合可以改善食欲。”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伸手去端那碗粥。
等到吃完的時候,剛好是宋玉負下早朝的時辰。
殿外傳來沉穩的腳步聲。
見陛下進來,宮女們端著食盤退出去。
宋玉負見他面無表情,隻獨自喝著那小半杯茶。
走過來坐在他身邊,明黃的衣袍上還攜裹著從外面帶進來的寒氣,盡數傳給了薛憐。
他握住薛憐的手腕,讓他轉過頭來看著自己。
昨夜都沒能好好端詳,今天自然要看個夠。
好半晌後,他才不甚滿足地說道:“哥哥還是穿紅色好看,等會兒我就命人去做些新衣送來。”
薛憐拂開他的手,頗為冷淡:“不用,這些就夠了。”
“外面天寒地凍,必須加些衣裳。”宋玉負並不理會他淡漠的態度,然後又說,“這皇宮哥哥應該很熟悉吧?”
薛憐不明白他的意思。
曾經這裡是徽陽朝的皇宮,他又是先帝身邊最得寵的宦臣,自然很熟。
“如今它是我的,曾經伴在蕭見程身邊的你,也是我的。”
“其實,為慶祝哥哥回到我身邊,我還準備了一份賀禮。”
薛憐眼睫顫了一下。
又是賀禮。
他真害怕這瘋子會和那日一樣,提著幾具屍體甩到他面前,笑意盈盈地問“哥哥,喜歡嗎”。
他怕自己連夜住進精神病院。
“走吧,哥哥。”他起身,拂了下袖子說,“禮物可不在這,它還等著你呢。”
薛憐跟著宋玉負走出承歡殿。
出去後,他才發現這承歡殿雖然宛如桂殿蘭宮,但位置很偏僻,幾乎快要和西宮的冷宮挨在一起。
抬頭望去,看不見皇城的邊緣,只有朱紅色的宮牆和延伸進牆頭的梅枝。
這是怕他,又逃出去呢。
幾處彎彎繞繞,最後真走進了西宮。
薛憐還是心驚了一下。
只能說,當初的生辰禮帶給他的陰影實在是太重了。
這地兒過於蕭瑟,如果還有人在,那必然是蕭見程生前打入冷宮的妃子。
那麽這些女子,必然是被宋玉負隨意處置。
而他又偏偏帶自己來了這裡。
正細思的時候,宋玉負忽然停在一處庭院裡,從宮女手中拿過一把鑰匙,緩緩將房門打開。
裡面陰暗腐爛的氣味襲來。
薛憐站在台階下,沒有挪動步子。
宋玉負回頭笑著看他:“哥哥,真的不進去看一看嗎,你會喜歡的。”
“……好。”他回道。
反正一切都會來。
踏過灰舊的門檻,屋內昏暗的空間讓他稍微眨了下眼,然後目光遲疑地落在角落裡的一個人身上。
鼻間是腥甜入肺的血味。
角落裡的人垂著頭,披散凌亂的長發遮住了大半張面容。
身上穿著白色的囚服,但現在已經破爛不堪,幾乎算是幾塊勉強連在一起的布條。
布條之間,是刺目的紅色血痕。
即使門口傳來不小的響聲,他也好似聽不見一般,半靠在牆角邊一動不動。
宋玉負直接命人點上蠟燭。
直到半個屋子被照亮,薛憐才透過燭光,看著那人皮開肉綻的傷口,目光上移落在他隱匿於黑暗的臉上。
剛巧這時對方忽然動了動,撐開眼皮看過來。
目光在潮膩的半空交匯。
隨後,他乾裂的唇角兀自勾起。
是譏諷的意味。
薛憐將他的眼神盡收眼底。
“好久不見啊……”他的笑意加深,沙啞的語調緩慢悠長,“……孟大人。”
是阿蘭亓。
就是阿蘭亓!
那雙眼實在和宋玉負的太相似了,他只要對上阿蘭亓的目光,水牢之刑的致命感就會再度回到他的身體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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