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確實缺失了一段記憶。
沉船發生前,在安州的萬象樓分號初見瞿老,當時瞿老就說曾經見過他,但江衝並沒有留意到這個細節。
他不記得見過瞿老這件事,這其實不正常。
首先,瞿老是醫者,所以他會出現的場合必然是和治病救人有關。
其次,瞿老年紀大,脾氣古怪且德高望重,只要見過他的人必定會留下深刻的印象。
再加上當時瞿老提到過駙馬,如此一來,江衝越發確定自己曾經失去過一段記憶。
和駙馬有關。
需要用到醫者的場合。
他失去了記憶,但並未因此起疑。
時間不會太過久遠,他的容貌應與現在相差不大。
根據這幾個條件,江衝思來想去,只有景仁十三年他親赴上榆接回駙馬靈柩那一次。
那時候長公主才薨了一年,駙馬又戰死沙場,江衝懷著悲痛的心親自去軍中接回父親的靈柩。
在回來的路上,江衝暈了過去,還是洪先生替他操持上下,派人悉心照料他。
他醒過來後,洪先生告訴他是因為悲傷過度暈倒了,需要靜養。
洪先生還說……
洪……
江衝猛地睜眼,他終於意識到問題所在。
他真實的記憶僅截止於請旨北上的那一刻,至於後面星夜兼程趕往上榆、看到駙馬的屍身悲痛暈倒,這都是在他醒來之後洪先生洪先生告訴他的。
這段精心編造出來的記憶符合邏輯和常理,所以他的腦海裡自動補足了這一段空缺。
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以致於需要人為地篡改他的記憶?
江衝甚至不敢細想,也來不及細想。
鈍痛一陣一陣地侵襲著江衝的腦海,瞿老告訴他這是藥效發作的正常反應。
身體裡遺留的毒素就像鐵鏽,而失去的記憶就如同被鐵鏽牢牢固定在劍鞘裡的劍,只有一點點磨掉鏽跡,才能重新拔出寶劍。
藥效發作過程不過短短一刻鍾,但對於江衝來講卻是漫長的折磨。
直到疼痛漸漸止息,江衝已是汗流浹背,他接過重明遞來的布巾,手還在發顫。
在旁看了整個過程的曹顯試探著問道:“江巡檢,你這喝的什麽藥?”
江衝剛耗費了不少體力,此刻有些虛脫,他笑了笑,“怎麽?曹副尉有興趣來一碗?”
曹顯忙道:“這就不必了,末將只是覺得這藥有點像大巫師的神藥。”
江衝不欲提及自己中毒之事,便裝作饒有興致地問道:“曹副尉是坋州土人?”
坋州是大梁夷人聚居之地,坋州的漢人們習慣將所有本地的夷人統稱為“土人”。
曹顯笑道:“祖上是漢人,世代定居於此。”
江衝奇道:“怎麽漢人也信夷人的神?”
許是被江衝露的那一手功夫震懾到了,這些坋州兵們反倒一改之前的傲慢態度,紛紛開始和江衝攀談起來。
江衝從他們口中得知,坋州睇平縣有一支從不與外界通婚的部落,其族長就是眾人口中推崇備至的大巫師,傳說其有呼風喚雨之能,每隔一百年大巫師要進行一次盛大的祭祀典禮,以求神明庇佑族人風調雨順,不受災病的毒害,周邊的部族也會通過大巫師給神明上供三牲。
不論坋州兵和民夫們將大巫師吹得如何神通廣大,江衝卻是不信,他是死過一次的人,這世上有無鬼神他最清楚。
經過一番交談,江衝將大部分坋州兵認了個全,有意思的是這些人的姓氏,大多是古代中原晉地曾經顯赫一時的大家族姓。
他隨口一提,曹顯只是在笑,被江衝扭折了胳膊的王二忍著疼給他比劃了一個大拇指,“厲害!你說的那些大家族正是我們這些人的祖上。”
見江衝露出吃驚的表情,曹顯道:“只是旁系罷了。”
謝刀忙道:“老大你快別謙虛了。江巡檢,只怕說出來嚇你一跳,我們老大那可是大魏皇室血脈,還有我們,祖上也都是曹魏世家大族後裔。哎,你別不信,我們族裡都是有族譜的。”
江衝想起先前韓博提到的世宗寶印,虛心請教:“願聞其詳。”
謝刀道:“看你像是讀過書的,中宗皇帝你知道吧?”
這一點江衝倒是知道——
魏世宗的祖父。
史家點評,魏中宗是魏朝所有皇帝中最有福氣的一個——
少年靠母親扶持上位,中年靠兒子開疆拓土,晚年還有個千古一帝的孫子繼承皇位。
謝刀如數家珍道:“當年中宗的太子領兵攻打齊國,蜀人趁機作亂,中宗調了一支羽林衛入蜀鎮壓,後來這支羽林衛在蜀中鎮守多年,直到南方平定,中宗下旨召回羽林衛,但其中好多人已然在蜀地成家,不願回歸,就留在蜀地,後來多次戰亂遷徙,就成了現在這樣。”
一旁的府兵們聽得一愣一愣的,就連江衝也愣了一下,隨後反應過來,這純屬給祖宗臉上貼金。
《魏書》他沒看全,但他為了找出世宗寶印的出處,沒少翻看關於魏世宗的史料,其中就包括中宗的太子,世宗的父親。
*
魏世宗不是父死子繼,而是直接從他祖父魏中宗的手裡接過皇位。
至於魏世宗的親爹——孝昭太子,堪稱是曹魏第一風流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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