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派王指揮護送我入宮也是為我安全著想,殿下安心回宮便是。”
七皇子眉頭緊鎖,“那萬一聖上問完話,他們把你關起來用刑怎麽辦?”
他這話雖是問江衝,眼睛卻看著那位副指揮使,明顯是要個準確的說法。
江衝一笑,“那到時候就得請殿下入宮替我說情了。”
言罷,他又對那位副指揮使道:“請容我與舍妹說兩句話,說完便入宮,王指揮若不放心,盡可旁聽。”
王副指揮使忙道不敢。
下船時江衝便已然看見江文楷帶著自家車馬在人群外圍接應,此刻也沒什麽要過多交待的話,隻對江蕙道:“你四哥在那邊,你先跟他回家,我晚點回來。”
說完,他便在眾目睽睽之下坐進了執刑司的轎子裡。
執刑司,號稱無孔不入的監察系統,自大梁開國至今,挖出了數不盡的貪官汙吏,同時也沒少乾那些監守自盜陷害忠良的事。因其為皇帝爪牙,但凡登門必有不祥之事,又統一身著繡鳥紋的黑色製服,故而人們背地裡稱之為“黑烏鴉”。
黑烏鴉能令群臣聞風喪膽不敢直面鋒芒,但在八大家面前的存在感歷來不高。
江衝被執刑司帶走,在場除了蔡新德變了臉色,也就遠處的江文楷隱隱察覺到不對勁,余者包括江衝在內,竟皆茫然無所覺。
轎子被四名穿著執刑司製服的壯漢抬著,走得又快又穩,透過兩側的小窗還能看見避讓在道旁的百姓用一種看瘟神的目光偷偷看著這隊黑烏鴉。
文英殿前落轎,早有小黃門在此等候,“四殿下正在面聖,侯爺先在偏殿歇息片刻,奴婢這就去通報馬公公。”
能在禦前服侍的都是人精,江衝一個字也不敢多問,道了聲“有勞”,便去側殿喝茶吃點心。
約莫過了一炷香時間,方才的小黃門回來,“侯爺,聖上召您覲見。”
江衝連忙放下咬了一口的核桃酥,拍拍身上的糕點渣,“煩請帶路。”
聖上並未在正殿批折子,而是站在後殿的兩口大水缸前歎氣。
回京路上江衝便隱約聽說周王被言官彈劾,具體因為什麽事也不大清楚,但就聖上歎的這口氣和江衝對聖上的了解來看,只怕周王這次是真有麻煩。
江衝行了禮便垂首侍立在一旁,聖上沒說話他也不能隨便開口,便將視線落在水缸裡稀稀疏疏的幾片荷葉上。
據說這兩缸荷花是聖上原配剛嫁給他時親手種下的,不是什麽名貴品種,聖上登基後便將其從王府移入宮中,日日相對,以表追思。
這顯然就是鬼話了,那水缸再大也就那麽大點地方,誰家荷花能活三十年?
但於漸至暮年的天子而言,這是原配發妻留下的最美的回憶,所以從未有人去戳破這層窗戶紙。
“朕老了。”
聖上無端發出如此感歎,江衝當即接口:“竺江沉船是臣之過,讓陛下為此煩心,臣罪該萬死。”
“今日不談此事。”聖上轉頭看著江衝,見他眉目秀雅、神情弘毅,如同一棵有望長成參天古木的小樹苗,若能受到陽光雨露的滋養,假以時日必成棟梁。
聖上拍拍他的肩膀,“隨朕四處走走。”
江衝先乘船又坐轎,這會兒腳下還有點飄,但皇命難違,他也不能說半個“不”字。
正是暮春時節,禦花園裡花團錦簇群芳爭豔,君臣二人一前一後地走著,內侍宮人們遠遠地跟著,見聖上要在湖邊的石頭上坐下,連忙上前鋪好軟墊複又退開。
“朕這些時日總是夢見從前的事。”
聖上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江衝坐下,但江衝哪敢,他若真坐了,明日銀台又要收到言官彈劾平陽侯禦前失儀的奏折了。
江衝不敢坐,聖上也不勉強,看著如同綢緞一般的湖面,眼底浮起一點不易察覺的笑意,“當年,就是在這湖邊,你娘一腳將你爹踹進水裡。”
“啊?”江衝像是才回過神一般。
他心裡很清楚聖上派黑烏鴉接他進宮又對沉船一事隻字不提,那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而此刻扯這些陳年舊事,多半也是為後面要說的話做鋪墊。
江衝看了眼泛著漣漪的湖水,試探著問道:“我爹又不會水,他是怎麽上來的?”
聖上絲毫沒有對子罵父揭人老底的自覺,笑道:“誰說江明澤不會水?他水性好著呢,但他這人忒不是個東西,為了讓你娘答應下嫁,故意裝作溺水,撒潑耍賴無所不用其極。”
這段往事江衝倒是聽駙馬喝醉的時候提過,據他們家駙馬說,那是先帝給他下的套,好讓全天下都知道是他江聞死皮賴臉非要娶公主,這樣的話婚後只要公主受了一絲委屈,先帝就有正當理由把公主接回宮。
但這只是很小的一方面。
對於父母的婚姻,江衝前世就做過推測,在這場看似珠聯璧合的婚姻中,政治聯姻的成分遠大於兩情相悅的男女之情。
或者說,先帝和長公主從一開始就是將穩定朝局作為出發點的。
皇位更替朝堂清洗之後,新皇急需要一位位高權重同時又忠心耿耿的軍方勢力代表立足於朝堂,沒有什麽比有著深厚的感情作為基礎的聯姻更可靠的了,尤其是在江聞曾經眼睜睜地看著長公主嫁與旁人的的前提下,這種失而復得的心情就顯得更加彌足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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