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衝搖頭輕笑,反問道:“是誰派吳王監軍?是誰要立吳王做太子?”
當然是聖上。
甘離啞然。
是聖上將吳王派來監軍,所以江衝心甘情願地將除了指揮作戰以外的功勞全都讓給吳王;是聖上下旨立吳王做太子,所以江衝在朝會上奮不顧身擋下所有明槍暗箭力保太子登基。
江衝從來都不是什麽太子黨,他是帝黨。
不計個人得失,指哪打哪。
江衝輕輕一歎,“先帝在時,我出頭是因為我是小輩,就算做錯了,先帝也會看在我沒爹沒娘沒教養的份上給我兜著。今上即位我一如既往我行我素,自是因為我知道聖上愛我護我,對我偏心,只要有聖上在一日,這天底下任誰都動我不得。如今又輪到我做長輩了,又怎能袖手旁觀侄子被人欺負?不過也就這一回,算是全了我和太子多年叔侄的情分,往後啊,君臣有別。”
甘離:“那你怎麽辦?經此一事,安樂侯府必然會視你為眼中釘肉中刺。”
“隨他去吧。”江衝哂然,“我要走的,注定就是一條孤臣之路。存齋兄,你的好意我心領,今後你我之間還是少來往。”
甘離心知他這是鐵了心的不回頭,也不再多勸,隻玩笑道:“你妹子可還在我們家。”
“怎麽?是要我把她接回來嗎?”江衝笑問。
甘棠緊張地看向江衝。
甘離忙道:“那不能夠!”
江衝笑罷又正色道:“我自會安排好一切,你別忘了當初求親時說的話就夠了。”
甘離亦鄭重道:“我們會把她當成親生女兒一般看待。”
“那我就沒什麽可擔心的。”江衝起身離去,經過甘棠時意味深長地拍了拍他的肩,邊走邊道:“我還有事,就不送了。”
重陽連忙跟上父親腳步,出了門卻見父親正站在不遠處等著自己。
等重陽走近,江衝道:“你去找我三叔,請他給江文楷寫信,叫他盡快調任回京,最晚明年開春前務必回來。”
這天夜裡,送走甘離父子,江衝不肯留在侯府歇息,執意要回韓宅,臨走的時候腰間掛著一柄鑲滿寶石的長刀。
次日晨起,江衝先去了寧王府,給蕭綺那小煩人精上了柱香,然後從重陽手裡接過一個長條的盒子交給寧王。
“這把刀還是那年在西山圍場先帝賜給我的,阿樂從前就惦記著,表兄若不介意,就讓這刀陪著孩子一起上路,給他壯壯膽。”
寧王抱著刀,兩眼通紅地偏過頭,“多謝。”
從寧王府離開,江衝持太子手諭前往刑部天牢。
相較於前世江衝造反關押的牢房,關押傅義的這處倒還算乾燥整潔,畢竟傅義被抓後對一切罪狀供認不諱,再加上如今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正陽宮那把龍椅上,所以也就沒人特意為難他。
傅義面壁而坐,聽見來人的腳步聲也沒回頭,無力道:“該說的我都說了,就讓我安安靜靜等死吧。”
“大哥。”
傅義一僵,卻並未回頭。
江衝待獄卒打開牢門便將其遣退,躬身鑽進低矮的牢房,一步一步走到傅義身旁,坐在稻草堆成的簡陋床鋪上。
二人雙雙沉默著,都沒有立即開口。
從江衝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見傅義寬厚的脊背,和哪怕身在牢房也打理得整整齊齊的發髻。
“昨晚我做了個夢。”江衝驀地開口,“我夢見駙馬問我,還記不記得他跟我講過你小時候的事。就是你剛從唐州到公主府的時候,你對駙馬說的第一句話。”
傅義閉著眼,並不理會江衝的話。
江衝仿佛自言自語道:“我記得啊,我怎麽會不記得。你說的是‘不要叫我小傅,我不喜歡這個名字’,我當時就想,大哥這人太實誠了,我得看著點,不能讓人覺得他老實就欺負他。我還記得,我跟……跟重光在柴房玩火,把房子點著了,駙馬罰我在院子裡跑二十圈,讓你看著我,不跑完不許歇息,後來我實在跑不動,你就背著我跑,跑完又自己去找駙馬領罰。還有每次你從外面給我帶些小玩意兒,一面囑咐我藏好,不要被發現,一面又去公主那兒老實交代。你說你這個人,怎麽就這麽實誠。”
“以前總聽人說,一般不生病的人一旦生病就會很嚴重,那一般不說謊的人呢?”江衝靜靜凝視著傅義僵硬的背影,“從你將兩個孩子趕出家門又和原本的周氏族人決裂,你那時候就已經在騙人,你騙過了所有人,連我都不肯說實話。大哥,事到如今,你還不肯說句實話嗎?”
傅義雙手緊握成拳,似乎在強忍著什麽。
“你不肯說,那我來說。”江衝紅著眼睛道,“弄壞小星轎子將她留在長慶宮的是你,對不對?有我這個手握重兵的兄長在外,只要沒到魚死網破的地步,周王絕不敢動她一根頭髮。小星在長慶宮,周王無法正面突破只能另辟蹊徑,所以你又在後院圍房放火,對不對?你察覺到禁軍中有人投靠周王,所以故意將這幫心懷鬼胎之徒聚集在一起,好一網打盡對不對?你早就將整個密謀篡位的計劃對聖上和盤托出,你們君臣二人聯手來了一出引君入甕,對是不對?”
傅義點頭:“對。”
江衝沒料到他這樣輕易承認,愣了一下,連忙問道:“那你呢?周王已經落網,你該如何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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