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衝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要說真有什麽不足的,那應該就是有關於頌州這塊。
頌州被安伮侵佔數十年,境內民生遭受重創,他們將平民當作奴隸豬狗,肆意□□婦女烹煮兒童,致使人口銳減,十室九空;他們在農田裡牧牛放馬,使得原本有序的農業生產全線崩潰;他們破壞道路,損毀水利工程,將碑文典籍焚毀殆盡……
這還只是九牛一毛。
他們在頌州犯下的罪孽堪稱罄竹難書,有的別說這些端居朝堂的士大夫,就連江衝自己在收復頌州之前他連聽都沒聽說過。
眼前這兩位實乾之臣尚且如此,就更別說其他人了。
行軍打仗講究士氣,談判桌上亦然。
而這士氣來源,又有比國恨家仇更令人熱血上頭的嗎?
江衝信得過這兩位的能力,但同時他也擔心他們身為讀書人愛體面好面子,放不下身段像個村婦一樣為了三瓜兩棗斤斤計較,從而浪費了將士們用性命換來的大好局面。
和談在即,拉著鴻臚寺一乾人等去頌州實地考察已是不現實,江衝就只能將頌州的滿目瘡痍用蒼白的語言描述出來,路章和親兵們加以補充。
甘離聽得淚流滿面,簡萊也不禁為之動容。
末了,江衝將一份安伮使團名單交給他二人。
“名單不是早就送往聖都……”甘離猛地噤聲,直直看向江衝給的這份名單。
與早先快馬呈報給朝廷的那份名單不同的是,先前那份只有安伮使團一乾人等的身份地位,但江衝此刻給出的這份就要詳細很多,其中甚至標注了某某的兒子曾和某某的女兒偷情而導致兩家失和這樣的“細節”。
說是名單,更像是安伮使團的人脈關系圖譜。
江衝道:“一部分是從俘虜口中審出來的,一部分是安插在安伮軍中的細作所報,基本可靠。”
簡萊想起那個在第一時間冒死預警安伮南犯的細作,“他還活著?”
江衝點頭,“正和胡家口一戰俘虜的安伮士兵關在一起,待和談結束換俘,他會隨呼延索莫再度北上。”
甘離心中大為敬佩,忙道:“此等志慮忠純之士,來日必得為之請功。”
簡萊倒顯得冷靜許多:“此一去九死一生。”
江衝早在勸這人留在軍中效命時就已經感歎夠了,正色道:“有一事我須提醒二位,呼延南山和呼延索莫這二人必然是要活著送回去的,一則是為確保我們有足夠的籌碼,二則是為了讓他二人回國之後繼續內鬥。”
簡萊看著名單上分屬兩位安伮王子陣營的副使,神色了然:“想來侯爺已經做好準備了?”
江衝點頭:“正是,先前我在書信中同王相公商議過此事,決定離間此二人,以防他們回國之後矛頭直指大梁。”
甘離好奇:“如何離間?難道王位之爭比敗軍之辱還重要嗎?”
簡萊微微一笑,仿佛有些明白了。
江衝有心讓路章在未來宰相面前混個臉熟,便道:“小路,這是你的主意,你來說。”
路章上前向二人見禮,語氣輕松道:“只要讓呼延索莫相信,他之所以兵敗被擒,全是拜呼延南山所賜,也就無所謂王位之爭和敗軍之辱哪個更重。畢竟難兄難弟嘛,我兵敗被擒全軍覆沒,憑啥我哥就能望風而逃,回去踩著我繼承王位?非得把你也拉下馬不可!”
甘離:“……”
一看就是江衝教出來的好孩子,一脈相承的陰陽怪氣!
江衝:“你們談的時候注意一下對使團兩位副使的態度,畢竟呼延南山也算是咱們大梁的‘好朋友’,親疏有別。”
甘離二人也不是三歲小兒,知道此事大有可為,倘若操作得當,不說加官進爵,就算是史官筆下多寫幾個字,都夠流芳千古的。
更覺任重道遠,決定趁和談還沒正式開始,要抓緊時間做足一切準備。
二人當即告辭離去。
離開將軍府前,簡萊忽停下腳步,對甘離抱歉笑笑:“隨身玉佩不見了,想是掉落廳中,勞煩存齋兄在馬車上稍等片刻,我即刻就來。”
甘離扭頭一看,果真簡萊腰間禁步的玉玨不見了,他也不是刨根問底的人,“你慢慢找,不著急,正好我再看看這份名單。”
江衝之所以從頌州大老遠趕回來,一方面是為了同和談官員溝通離間計,另一方面是提前接觸隨行魏王的文官們,畢竟頌州來日發展全指望這些人。
魏王代天子巡狩,金州只是個中轉站,注定不能在此久留,隻待安排好接下來的行程路線,便要啟程北上。
江衝拿著名單有些犯愁,他脫離朝堂太久,名單上竟有一大半的人不認識,剩下一小半,還大多是跟安樂侯府有點關系的。
他正愁著,卻見簡萊去而複返。
簡萊:“事關重大,請侯爺屏退左右。”
江衝見他如此,連忙示意路章等人退下,而後緩緩起身,“簡兄有話要說?”
簡萊點頭,“我與明輝相交多年。”
江衝還當是簡萊知道韓博來了金州,正欲糊弄過去,卻見簡萊上前兩步,低聲道:“魏王與杜侯此行,雖為醉翁之意不在酒,卻也是太上皇與聖上默許的。節度使與否,全在侯爺一念之間,侯爺好自為之。”
江衝臉色微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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