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前,江衝問下屬要了盞手提燈籠,又吩咐道:“明日甘寺卿若來找我,帶他到我家裡。”
金州的韓宅距離將軍府不遠,就在將軍府後頭,騎馬隻消片刻就能到達,步行也不過兩刻鍾。
許是提前得了消息,韓宅管家親自提燈在外等著,也不知等了多久,一見江衝回來就連忙上前。
“大帥!您這麽早就回來啦!熱水早燒好了,醒酒湯正煮著呢,您看是……”管家聲音在看到韓博的瞬間戛然而止,愣了愣,忙道:“這位莫不是……”
“少囉嗦,趕緊叫人弄點吃的,不拘是什麽,餓壞了都。”江衝將韓博從馬背上抱下來,“告訴所有人,這家主人回來了,以後家裡大小事都聽明輝的。”
“哎!”管家連忙應了聲。
江衝牽著韓博往裡走,邊走邊道:“程繼忠先前是我部下,就我以前跟你說過的那個神射手,東征時候眼睛給廢了,正好家裡缺個管事的,我叫他來順便養傷。”
韓博“嗯”了聲,偷偷打量這座看起來不大的宅子。
江衝發現後便催促道:“以後有的是機會細看,你都餓成什麽樣了,自己身體什麽狀況心裡就沒點數?”
“是有點餓。”韓博低頭抿著嘴笑了笑。
“餓還不趕緊進來。”江衝推著韓博進屋。
這時節北方少有什麽時令鮮果,故而桌上擺的就是些核桃紅棗桂圓之類的乾果。
江衝捏了兩個核桃,催著韓博先墊墊肚子,小廝端來熱茶,他便坐在一旁看韓博吃東西。
韓博被看得挺不自在,“江仲卿……”
“你別叫我。”江衝這會兒想起生氣來了,“私鹽案那麽大的事你瞞著我就算了,離開觀州也不告訴我,你知道當我得知旻州瘟疫可能會傳到蘇南的時候心裡有多著急嗎?我當時……我當時恨不得插上翅膀飛過去!”
江衝越說越氣:“平時哄我的話一套一套的,真用得上我的時候,連個屁都不放!韓家人欺負你,你就不會欺負回去?是我堂堂大將軍的面子在觀州不好用,還是你想跟我劃清界限?”
韓博有點被嚇到,小心翼翼地伸手蓋住江衝手背,“你別生氣。”
結果江衝一看他手上幾處擦傷,頓時更氣:“我派了一波又一波人過去照顧你,就是想讓你好好的,結果你把自己搞成這副鬼樣子。韓明輝,你能耐啊!”
韓博:“……”
送飯的小廝捧著托盤在外徘徊,畏懼江衝怒火不敢進去。
江衝:“還不拿進來是等著我去請嗎!”
因主人不在家,故而廚房不常備著好食材,短時間內只能弄出兩碗雞絲面和幾樣小菜,但這對於饑寒交迫的韓博來說卻無異於雪中送炭。
江衝沒什麽胃口,挑挑揀揀,將自己碗中的肉都挑到韓博碗裡,看著他大口吃麵,怒火漸消,又是心酸,“慢點吃,別噎著。”
韓博低頭吃麵,不知怎的,心裡竟有些委屈得發酸。
等韓博吃完了面,連湯都喝得乾乾淨淨,江衝方才露出重逢以來的第一個笑容,“不管怎麽說,回來就好。”
韓博看向江衝那碗幾乎沒動過的面。
江衝以為他沒吃夠,勸道:“大半夜的,半飽就行了,別吃多積食。”
韓博問道:“你不吃嗎?”
“剛在嚴太守家吃過了。”江衝低頭胡亂抹了把臉,握著韓博的手,仔仔細細地將他打量一番,歎道:“只能說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你前腳離開觀州,後腳隔壁旻州就發生瘟疫。後來我得知此事,叫重陽去接你,結果你早跑了,倒叫重陽困在觀州不得出。”
“那豈不是……”韓博驚道。
“沒事,我看到你留的字條就讓他撤了,前不久剛到頌州,忙著安頓流民重編戶籍。”江衝偏頭往淨室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邊已經備好了熱水,“夜裡涼,你別洗澡,熱水泡個腳早點睡。”
“你……不睡嗎?”
“我得洗洗,身上都臭了,不洗我怕半夜被你從床上踹下來。”江衝調笑一句,摸了摸韓博的臉,湊過去在嘴角親了一下,趕在韓博嫌棄他胡子之前閃身出去叫小廝端盆洗腳水來。
韓博茫然地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就在一個時辰前,他還孤身一人背著書箱頂著寒風,饑腸轆轆地走在空無一人街道上,前途未卜身無長物;短短一個時辰後,他就已身在溫暖舒適的室內,雞絲湯面填飽了肚子,柔軟的床鋪觸手可及,也不用再為明日去向而發愁……
簡直就跟做夢一樣。
所以這真的是一場美夢嗎?
是不是夢,韓博不能確定,他只知道自己這一覺睡得香甜,一覺睡醒天都大亮了,身邊位置有躺過的痕跡,但他卻絲毫不覺被打擾過。
掀開被子準備起身,這才發現自己雙腳纏著一圈圈紗布,手背的擦傷也敷過藥,枕邊擺放著疊得整整齊齊的乾淨衣物,床下是一雙軟底的新鞋……
就在他愣怔之時,門外忽然傳來一聲怒喝——
“你他娘的會不會弄!都給老子整破相了!”
韓博連忙穿衣下地,腳上先前趕路磨出的水泡仿佛從未存在過,一點都不疼了。
出門便見江衝躺在太師椅上,手捂側臉,從韓博的角度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但從他方才罵人的語氣就可以猜到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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