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博道:“此事須得從先帝說起,先帝接手的是文皇帝留下的爛攤子,在位數年革新吏治肅清朝綱,不惜積勞成疾,晚年傳位於今上,並將江駙馬這柄親手打磨出來的利劍交予聖上之手。
“今上外柔內剛,駙馬是外剛內柔,可謂是君臣相宜。然而駙馬是武將,手握崇陽兵權,他越是得聖上信任倚重,在某些臣工眼中,駙馬於皇權的威脅越大,再加上因爵位一事與平陽江氏已成仇敵,不死不休。
“駙馬此人,既如先帝評價‘性情中人’,又對長公主用情至深,這是他最致命的弱點。‘欲摧駙馬,必折公主’,這就成了顯而易見的事。於是乎,上榆一戰,駙馬掛帥出征之時,便沒打算再活著回來。
“如此忠臣良將國之柱石一朝摧折,聖上豈不痛哉?悲痛之余,想起當初因駙馬屢次上書請求退隱而心生煩厭甚至是猜忌,豈不悔哉?
“故而壽宴之上,聖上將仲卿比作鋼刀托付與太子,蓋因刀乃單刃之兵,能克敵而不傷己。”
壽宴之上,江衝拔劍起舞後,聖上激動異常,當著滿朝文武將江衝比作國之重器托付給太子,太子冥思苦想許久都未解其中深意,直到被韓博一言點破。
太子看韓博的眼神都與往常不同。
韓博看似說了這麽多,其實重點只有那句“欲摧駙馬,必折公主”。
先前江衝天真地以為只要他肯放下仇恨,悄無聲息地處理掉襄王,不再追查更深層次的緣故,便不至於重蹈覆轍走上絕路,然而世事哪有那麽容易。
哪怕江衝不執著於舊恨,但只要他還活在這世上一日,當年參與了謀害長公主逼死江駙馬的那些人又豈能高枕無憂?
這注定是一個不死不休的局面。
畢竟當年害死公主駙馬的真凶從來不是某一個人或一群人,而是“權勢”二字!
江衝的出身決定他終其一生都必將會掙扎在權勢的漩渦之中,既然如此,韓博只能借助太子的力量主動出擊。
這是他活了兩輩子第一次這麽豁得出去,前世哪怕是去勸阻江衝起兵,那也是提前給自己準備了後路的,不像今日這樣不管不顧讓自己置身於險境。
太子一時半刻能被他繞進去,等回頭轉過彎來,他可就危險了。
韓博又道:“再說今日,早在十五年前,齊國公指使門人暗殺朝廷命官時,聖上便有將其鏟除之意,但因為某些緣故,聖上不得不隱忍至今。”
“某些緣故”特指崔太后,這一點太子心知肚明。
“十余年間,齊國公府遷居祈州,不爭權,不逐利,表面安安分分,豈料私底下卻做著此類草菅人命喪盡天良的勾當,殘害的都是大梁子民,聖上豈能容忍?”韓博語速漸漸慢下來,語重心長道:“聖上固然可以徐徐圖之,或等到太后百年之後再行鏟除齊國公府,或留與太子料理。只是那樣一來,既容易走漏風聲打草驚蛇,使齊國公有銷毀證據找替罪羊的機會,又失了立竿見影震懾群臣的作用。如此朝廷蠹蟲竟是太后母家,聖上除之固然不孝,待到他日太子即位除之,難道便不用擔此罵名?聖上與殿下父子,總有一人要在史官筆下留下‘刻薄寡恩’之類的評價,聖上將此事一肩扛下,無非是在保護太子。”
話音落下,太子已是兩眼通紅為之動容,哽咽道:“即便如此,孤也不能作壁上觀,對聖上的一番苦心視而不見。”
韓博緩緩道:“若殿下貿然支持聖上,才是辜負了聖上的一番苦心。”
就好比江衝那日囑咐韓博,在江衝與符寧宗族的爭端中,不要與他同一陣營,是一樣的道理。
韓博需要符寧宗族的認可才能進江家族譜,而太子,也需要群臣的支持才能成為真正的一國之君。
“表哥,你說舅公真的和無憂洞有來往嗎?”豫王方才被太子和江衝之間的對話嚇到了,沉默了許久方才小心翼翼開口。
江衝抱臂倚著闌乾,正對著前廳的方向,聞言冷冷道:“你以為呢?以後別叫舅公了,怪惡心的。”
“啊,那叫什麽?”豫王問。
江衝知道豫王是被皇后保護得太好,長在宮中,竟沒見過人心險惡,便給他講了一個故事:“民間有一種雜耍班子,他們養的狗會數數,你見過沒有?”
豫王點頭,“不僅會數數,我還見過一只會寫字會做加減的大黑狗。”
“兩三歲的小孩,割掉舌頭,殺一隻同樣大小的狗,剝下整張狗皮趁熱給小孩穿身上,針線縫合密實,用不了幾日,狗皮就會和小孩皮膚長在一起再也揭不下來。之後再以鞭打的方式令其學習犬類習性,如此訓個一年半載,便能賣給某些有著特殊癖好的權貴,又或是雜耍班子。”江衝也是在度成縣那天夜裡單獨審訊人販子時從他們口中得知的。
也不止於此,還有強迫人與牲畜交^媾產下異胎供人玩樂的,或砍下人身體的某些部位更換成動物的身體部位的。
豫王臉色煞白,他想起當年見過大黑狗之後回宮說給太后娘娘逗樂,後來長慶宮的一個管事太監私底下告訴他,說若是小殿下喜歡,便有法子弄來一只會寫字會算數的狗兒,但是因為他從小養什麽死什麽,仙人掌在他手下都活不過一個月,便拒絕了。
倘若當時點了頭,那豈不是……
江衝心中對聖上該如何為此事收尾很是憂慮,一抬頭,見太子與韓博一前一後地出來,尤其太子眼眶發紅,眼白上明顯泛著紅血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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