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博立時便領悟:“和公主有關?”
“是。”江衝點頭,“夢見了許多本不該我知道的事,冥冥之中感覺到應該過來一趟。”
韓博微微皺眉,他想起江婉生產那夜,江衝從侯府回來之後睡了整整一個白日,睡前還囑咐他幫著查幾個人。
雖不知江衝究竟夢見了些什麽,但既然和長公主有關,就免不了牽扯到長公主的死……想來大概不會是什麽讓人開心的事。
“能否細說?”韓博並不願江衝一遍又一遍地去回顧那些不好的事,但如果其中包含著查找長公主死因的線索,那就沒辦法了。
江衝道:“此處人多眼雜,回頭再告訴你。”
若非韓博知道殿外還有跟著他們一道上山的守陵士兵,只怕聽了這話要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還有一事。”江衝的神情變得有些不忍直視,說話也有些吞吞吐吐:“我先前……誤會了一件事。”
“何事?”
江衝不好意思地低頭用食指蹭了蹭鼻梁,心虛道:“我以為當年公主下嫁是聯姻。”
韓博:“難道不是?”
江衝看了他一眼,無需多言,那無奈又內疚的眼神已經很能說明真相。
韓博不禁暗自思忖起來。
按照原本的思路,河工案後,武帝先將今上流放路州,對襄王的處理卻是放在一年之後,所以在今上被貶之後,原本屬於今上的勢力多數會紛紛倒戈,轉向看似毫發無損的岐王和襄王。
在這種時候,與今上同出一母的公主下嫁給武帝心腹愛將——雖然武帝時期駙馬只是武帝麾下眾多將領之一,並未統領崇陽軍,但他的軍事才能已經得到了朝野上下的認可。
公主和駙馬,皇室和軍方。
公主是軍方在朝堂上的保護傘,駙馬則是皇室掌控崇陽軍的令旗。
可江衝方才的意思,分明是否定了這種說法。
江衝看向駙馬的牌位,低聲道:“你可知牌位上的‘雍’字何解?”
大梁爵位分兩類,一類是“八大家”,所謂世襲罔替,也就是說只要大梁還在,八大家還有直系後人在世,爵位就能一代代傳下去;還有一類是普通功爵,會隨著子孫後人的傳承一代代降級,直到最低一級之後就沒得傳了。
舉個很簡單的例子,甘離他爺爺戰死沙場,武帝感念其功勞,封甘離他爹為鄭國公。國公爵當然比平陽侯高,而且不止高一級,所以等甘離襲爵之後,江衝見了他還得先給他行禮,但是呢,等到了甘離他孫子那一代,情況就完全反過來了,如果甘氏後人沒有特別爭氣的,可能傳個幾代之後就沒爵位了。
除了這兩類之外,還有一種是專門給有功之臣或者朝廷重臣死後加封。
比如歷任宰相只要不是被皇帝特別討厭的,死後都能封個“某某國公”,故而世人稱宰相為“相公”。
再比如眼前駙馬牌位上的這個“雍公”。
“雍公”就是“雍國公”,駙馬第一次掛帥出征,平定雍州叛亂,立下大功,這很好理解。
但是公主牌位上也有個“雍”字,肯定不能是雍容華貴的意思。
韓博犯了難,“不知。”
江衝看著牌位,想起夢中駙馬出征雍州前對公主說的那句話,輕聲道:“雍州叛亂時,在武帝麾下的諸多將領之中,駙馬並不是最合適的人選。他之所以能掛帥,是因為駙馬在武帝面前立下了軍令狀。”
“所以……”韓博忽然想到了一個令他感到不可思議又理所當然的理由,駙馬出征雍州無關功名利祿,是為了求娶公主。
所以,“雍”字是駙馬求仁得仁的結果。
但是……
“但是平定雍州過後,公主並未許婚。”江衝又道。
而是直到三年之後的河工案發,大皇子一派式微,公主才松口下嫁。
這也是世人認定這樁婚事屬於聯姻的依據,否則如何解釋公主早不嫁晚不嫁,偏偏選在兄長被貶的生死存亡之際。
其中深意,耐人尋味。
江衝道:“我先前以為,公主又一次被太后逼著,給聖上當了墊腳石。可是那個夢卻告訴我,太后是有那個打算,只不過人選並不是駙馬,而是身在中樞的‘曹國公’。”
江衝聲音很輕,有點恍惚縹緲的感覺,韓博本來只是以旁觀者的身份來看待這件事,但當聽到“身在中樞”幾個字時,還是不免心生寒意。
不論當年的“曹國公”是誰,不論人品相貌如何,單“身在中樞”這四個字,就已經很能說明此人起碼年過半百了。
那時候,長公主還不到二十呢吧。
太后可真是像極了某些將女兒送去老頭子床上的趨炎附勢之徒。
江衝道:“但是公主‘自作主張’向先帝請旨下嫁駙馬,脫離了太后的掌控。也是因此,太后對我父親極其厭惡,連帶著我與小星,也不被太后所喜。”
太后對江衝兄妹何止是不喜,前世太后明知趙家姑娘品性如何,還要給江衝賜婚,明顯就是恨極了江衝。
若是江衝再往更深處想一些,或許連前世江蕙和親的始作俑者都能想到。
最後,江衝目視前方,目光柔和地看著長公主的牌位,眼裡閃動著淚光,“我想那時候,娘已經身在絕境,不堪重負了。倘若不是父親一直等著,您當時或許就從城牆上跳下去了,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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