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衝也不怎麽當回事,湊過去看了眼,發現是今日在祠堂祭祀的場景。
畫面所展現的是站在第一進院子與第二進院子交界處向祠堂正堂看去的場面,韓博用極簡的線條勾勒出高大的建築,嫋嫋青煙平添森寒,族長唱念著祭詞,下方的族人們垂首靜立。
江衝很容易就從一個個背影中找到韓博和自己的身影,他笑道:“這好像還是你第一次畫我。”
韓博筆尖微滯,畫完角落裡被房簷瓦當遮擋的半盞紙燈便擱下筆,輕聲道:“不是第一次。”
“嗯?”江衝不解,從身後抱住韓博,親昵地蹭著他的脖頸問道:“你何時還畫過我?”
韓博視線落在畫中江衝的背影上,“給妹妹畫過一幅。”
當年他將江蕙從安伮接回來,改名換姓納為妾室。
名義是納妾,實則各過各的,井水不犯河水,一年到頭也不過在江衝忌日和過年時見面吃頓飯。
唯獨有一年,在祭奠過江衝之後,江蕙忽然提出想要一幅江衝的畫像,她怕自己年歲漸長,忘了兄長的模樣。
韓博畫廢了十余張宣紙,最終落在紙上的卻是江衝的背影,因為在他的記憶裡,印象最為深刻的便是江衝轉身離開的背影。
江衝一聽便猜到是在何時,他有些無措地收攏手臂,不知該如何撫平韓博心裡的傷痕。
“哥哥,我……”
“沒事,去沐浴吧。”韓博收起墨錠洗淨畫筆,將新作用鎮紙壓住兩邊,隻待明早晾乾之後收入畫冊。
江衝知道韓博這是不想讓自己安慰他的意思,便松了手,朝淨室走去,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一起嗎?”
韓博笑道:“我洗過了。”
江衝想了想,回來把人從椅子上拉起來,“鼻涕蹭你脖子上了,再洗一遍。”
祭禮過後,江衝應邀赴了幾次宴請,有州縣官員的,也有地方鄉紳的,不偏不倚,禮節周全。
最後一次是在芮州參加當地一位張姓鄉紳嫡長子聘娶宗婦的婚禮。
大禮過後入席開宴,許是灌多了黃湯,州府一個姓沈的法曹笑呵呵地開口:“今日難得良辰吉日美酒佳肴,不如請韓學士賦詩一首,以助雅興?”
江衝當時就不高興了,但還顧及這是在人家婚禮上,並未立時發作,桌下按住韓博的手示意他別開口,冷眼看著法曹那張令人作嘔的老臉,淡淡道:“閣下若是醉了便回去歇著,不必強撐。”
“對對對,沈提刑醉得連人都不認識了,來人,快請沈提刑去花園醒醒酒。”辦喜事的鄉紳張員外都顧不得會不會得罪那姓沈的,只知道此刻萬不能得罪了江侯爺。
可惜沈法曹非但沒覺得江侯爺給了自己台階下,還當是侯爺關懷自己,連連道:“下官沒醉,多謝侯爺關心。怎麽樣啊,韓學士?”
話未落音,江衝抬手便將面前的碧玉羹砸了過去,憤然起立,居高臨下地盯著法曹:“我還給你臉了是不是?”
“侯……侯爺?”法曹一臉錯愕,像是完全不明白江侯爺怎麽會為了一個孌寵跟自己翻臉。
這種事不是第一次了,只不過先前縱然有人這樣認為,也只是在心裡瞧不起韓博沒有文人風骨,而不敢當面如此羞辱,以致於江衝無從發作,而今竟然有人當著他的面將韓博比作供人賞玩的樂伎之流。
這教人如何能忍?
江衝越想越氣,再看那沈法曹毫不知錯,更是怒不可遏,一把揪住法曹衣領將他從席間拖出來,抵在牆上咬牙切齒地問:“你讓誰給你助興?”
“下下下官不不不……不敢!”法曹一介文人,何曾見過這個,嚇得腿都軟了,偏又被江衝提著前襟跪都跪不下去,渾身上下不住地哆嗦。
韓博也是一愣,他沒想到江衝會生這麽大氣,也顧不得腳下湯湯水水滿地狼藉,連忙上前攔住江衝,“算了吧,沈提刑喝多了,想來也不是有心。”
在場眾人沒一個敢出手阻止的,不過紛紛順著韓博的話婉言勸說。
江衝恍若未聞。
韓博隻得握住江衝手腕,“仲卿。”
江衝回頭看了他一眼,臉色依舊鐵青,但態度仿佛軟化許多。
韓博又道:“算了吧,放開他。”
江衝終是松了手,但也不打算留在這兒,對韓博低聲說了句什麽,便牽著韓博連個招呼也不打徑直離去。
看著那兩人都快走出前廳,張員外簡直窒息,心知今日若讓江侯爺就這麽走了,必定不能善了,得罪江侯爺的是那沈提刑,自己完全是池魚之殃,連忙跟著跑出去,也不敢攔,口中隻道:“今日是小人招待不周,還望侯爺恕罪。”
江衝倒不至於遷怒無乾人等,雖未停下,腳步卻慢了下來,待到張員外追上來時,暗中捏了捏韓博的手。
韓博知道江衝要將這個人情送給自己,便主動停下來,回頭對張員外笑道:“不關貴府的事,毀了貴府的酒宴,實在抱歉。”
“不敢不敢,只是……”張員外也看不見江衝的臉色,用求助的目光看向韓博。
韓博笑著搖頭,“無妨,不必放在心上。”
張員外試探著道:“小人改日登門謝罪。”
韓博做足了姿態:“謝罪就免了,倒是你們家那個果子酒味道不錯,也不知能否有幸再飲一回。”
張員外十分上道:“有有有!過兩日小人定親自送到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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