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示意婢女們走遠一點,將頭輕輕靠在兄長臂膀上,“我今天向阿奶許了個心願,希望我八十歲的時候,還能跟在你身後,就像小時候一樣。”
江衝被嚇得“嗬”的一聲,“那我得努力活到九十歲。”
江蕙卻道:“我希望你長命百歲。”
江衝想起那天韓博對他說的“隨隨便便活個一百歲”,笑著揉了揉妹妹額發,“好,我答應你,只不過,我可不能保證到時候還走得動路、認得清人。”
江蕙點頭,“你今天對阿奶說,重陽是你長子……哥哥,你真的想好了嗎?”
江衝“嗯”了聲,靜靜聽她說著。
“你真的想好要和韓大哥哥過一輩子,沒有婚約,沒有孩子了嗎?”江蕙輕聲問。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當初在竺江的大船上,你拆了俊昌給我的信。”江衝平靜地說道,“當時你說沒有小侄兒遺憾。”
江蕙搖頭,“那時候我什麽都不懂,只是因為韓大哥哥會送我很多新奇好玩的東西,覺得這世上又會多了一個疼我的人。如今我長大了,知道那是不一樣的。”
江衝沉默片刻,抬頭看著漆黑的、沒有一顆星星的夜空,“於我而言,家族侯府婚約子嗣這些東西是很重要,甚至於我也不清楚這些東西加在一塊和明輝相比究竟誰更重要。但我很確定的是,那些東西在我肩上扛著,等將來某一日我提不動刀跨不上馬了,就可以從我肩上卸下來傳給下一個能扛起擔子的人。至於明輝,他在我心裡,哪怕下一刻就要死了,我也不可能放下他。”
江蕙怔怔地看著江衝,她發現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哥哥的眼睛裡有光,像星星一樣。
她忽然就說不出話來,隻覺得這樣的哥哥比任何時候都要輕松愉快,似乎在她有限的記憶裡,從未見過。
江衝約莫是借著酒意打開了話匣子,帶著微醺的笑容,連多年埋在心底從不肯對任何人吐露的心聲都在此刻輕而易舉地說出口:“當初遇到他的時候我還什麽都不懂,就那麽錯過了,談不上後悔,但就是……有點惋惜。惋惜著惋惜著就放棄了,可能真的是緣分不夠,但是誰能想到就在我放棄之後,他竟然又重新出現在我面前。”
當年在延寧,閉眼的那一刻,江衝以為那就是一切的終結,他的生命、記憶、愛與恨、欺騙與背叛都永遠地停留在那一刻。
可誰能想到再睜開眼睛時,他又回到了遠點,回到一切還沒發生的時候。
“他特別好,是那種只有我知道,別人都不知道的好。我一個眼神,他都能知道我在想什麽。有些人窮盡一生都不會遇見一個這樣的人,而我何其有幸,遇到、錯過,最後還能重逢。”
江蕙不懂情愛,但她見過那位據說愛慕她哥哥的長寧侯府三姑娘,每次雅集詩會的時候都會悄悄地向她打探一些哥哥的消息,明知不會有任何回應,明知連一片衣角都沾不到,卻還癡癡地望著。
她覺得那樣很不好,她才不要向那個姐姐那樣。
如果非要喜歡一個人的話,除非對方先動心,先對自己死心塌地至死不渝,否則自己絕不會動心的。
豈不聞“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江衝聽到了她這冒著傻氣的想法,只是笑了笑。
江蕙微微皺眉,“可是哥哥,你真的打算認重陽做你的長子嗎?他畢竟不是江家的血脈,萬一以後……”
江衝擺擺手止住她接下來要說的話,將自己心中所想和盤托出:“重陽是個好孩子,我喜歡他的品格,但是因為他並非江氏血脈,所以我不會把侯府傳給他。
“侯府是父親血染沙場幾經生死得來的,他想把侯府交給周大哥也好,留給我也好,父親可以做這個決定,但是我不能,我沒有資格。侯府只是暫時寄存在我手裡的傳家寶,而並非屬於我一人所有,不是我想把侯府交給誰就能給誰,我需要選一個能讓大部分人感到安心放心的繼承人。只有大家都滿意了,才不會引起過於激烈的爭搶而導致傳家寶被摔碎。你想啊,這個人是不是只能從本家子弟裡面選?”
“那你為何又要大費周章認下重陽?”江蕙不解。
“為了有的選。”江衝雙肘撐在膝上,食指交握,“如果沒有重陽,等我帶著認的兒子們回到侯府的那一刻,侯府就已經易主,我這個侯爺將名存實亡,侯府將來交到哪一個人手裡將由族裡做主,而由不得我決定。”
在這場江衝和家族的博弈中,侯府必然會落入族人手中,所以江衝注定會是失敗的一方。
他不介意在合適的時機將勝利的果實拱手相讓,但絕不願意被人打敗。
所以重陽從一開始就注定了是一顆極為重要的籌碼。
江蕙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好了,今日累了一天,早些歇息,不許熬夜。”江衝見乳母來催,便讓她回去睡覺。
“知道啦。”江蕙撇了撇嘴。
不就是前幾日半夜偷偷和婢女玩牌忘了時間麽,乳娘嘮叨幾句也就算了,怎麽還跟哥哥告狀呢?
好煩哦!
江衝:“……?”
還有這事?
當即加了句:“兩遍《女戒》三日之內交給我。”
江蕙:“……?!”
江衝回房時,韓博還沒睡,隻穿著中衣在燈下伏案畫著什麽——為防止技藝生疏,他每日都要畫上幾筆,就像江衝每日習武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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