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尚書稟報的是景仁初年的一樁舊案,因為詳情已經寫在奏本裡,該說的在江衝進來之前都說得差不多了,最後只剩個總結。
江衝聽得雲裡霧裡,只聽出其中牽涉了兩位早已因年邁致仕的老臣,趙尚書覺得這樁案子追查下去會牽連甚廣,來請示還要不要繼續追查。
內殿中聖上並未立即做出決定,反倒是先傳出太子的聲音,太子道:“田公乃三朝元老,有功於朝廷,其長孫田原又在此次賑災中立功,縱有過錯,也不宜大肆宣揚。”
很明顯,太子的意思是讓趙鄴該查查,在查案時記得給朝廷留點面子,就算真查出什麽東西,先往宮裡稟報,別著急記入卷宗。
趙鄴不鹹不淡道:“殿下說的是。”
聖上未語先咳,好不容易順過氣,嗓音沙啞道:“功是功過是過,你隻管查下去,不必顧忌寡人的顏面。”
江衝心道這話是什麽意思,什麽叫做“不必顧忌寡人顏面”?
難不成這案子查到最後,會牽連到聖上?
趙鄴得了聖上準話便主動告退,聖上又對太子囑咐了幾句殿試的事,就連太子也一並遣退,這才將江衝召入內殿。
內殿的布置與富麗堂皇的長慶宮不同,與軒敞明亮的福康宮正殿也不同,顯得格外樸素無華,色調黯淡,像是多年都沒有置換過。
“過來坐。”聖上話音落下,便有小黃門抱著小杌子安置在病榻前。
“謝陛下。”江衝謝恩落座,不能直視君主,視線便自然而然地落在病榻上,他發現聖上身下的毯子被磨得起了毛邊,聖上身上搭的雲被也有拆洗過的痕跡。
“你回鄉探親的折子朕看過了,叫你來,還是為你的終身大事。”聖上似乎病得不輕,每說一句話都會忍不住咳嗽,“今日咱們不論君臣,舅舅不逼你回心轉意,就跟你打個商量,咱們取個折中之法,選一戶溫順賢良的女兒,舅舅給你做主賜婚,給你爹娘留個後可好?”
江衝知道這是聖上能做出的最大的讓步了,但他沒法接受這樣的折中之法。
這法子看似既全了他和韓博的情誼,又能給侯府開枝散葉,看似兩全其美,實則對誰都不公平。
包括那位無辜受牽連的姑娘。
“你放心,嫁給你便是一品的誥命夫人,榮華富貴享之不盡,有的是人家願意把女兒嫁給你。”聖上以為江衝是擔心女方的意願。
見聖上的思想越跑越偏,江衝忙道:“臣並無此念。”
聖上還算心平氣和:“那你倒是說說你的想法。”
江衝聽見聖上連“誥命夫人”都已經想到了,乾脆心一橫,道:“臣自知是個大俗人,難免會受血脈親緣羈絆,若臣有了親生的子女,必不會置之不理,倘若將來某一日,要在兒女和韓博之間二擇其一,臣不論選了哪一邊都會痛不欲生。所以為了防止這樣的事發生,臣寧願不娶親、不留後。”
江衝知道和聖上說感情只會顯得自己兒女情長,而且聖上未必願意被他的斷袖之情髒了耳朵,倒不如就最實際的利益問題入手,反倒更容易打動聖上。
聖上道:“你怎會有這樣的想法?”
江衝:“臣這是未雨綢繆。”
“你個混帳東西!”聖上被他氣得胸悶。
江衝連忙跪下,“是臣不識好歹,辜負陛下好意。”
聖上:“你知道就好。”
這話要怎麽接?
江衝深感為人臣子的不易,想了想道:“臣還有一事稟報,前些日子臣打傷了瑾國公的孫子。”
“為了韓博?”聖上早聽執刑司稟報了此事。
江衝道:“是,也不是。”
聖上看他一眼,大有“我看你怎麽扯”的意思。
江衝名為講道理,實則告黑狀:“此事起因在於瑾國公世子的內院之爭,原配嫡長子和繼室嫡次子兄弟鬩牆,那柯勉想對付兄長又不敢直接動手,於是想了一出借刀殺人,借臣的刀替他除去兄長這個絆腳石。韓博在此事中不過是用來激怒臣,偏受此無妄之災,何其無辜?臣與瑾國公府素無往來,不過是受聖上庇佑,有聖上作為舅舅護著,便可以隨意被人設計利用。臣若不表個態,那日後朝中但凡有個爭端都不必直來直往,隻消將平陽侯往中間一放,指哪打哪,保管比自家養的狗都聽話管用。”
話說一半,聖上的臉色已經沉下來,等他說完,聖上問道:“你準備如何去做?”
江衝垂眸,不敢直視君上,也因此並未看見聖上探究的目光,“臣想讓柯家丟了爵位,具體如何做,還沒想好。”
其實江衝不是沒想好,而是把自己的想法和韓博商議之後,被韓博給製止了而已。
江衝原是想借著太后喪期給柯家弄個大不敬的罪名,但韓博卻道他這樣做和柯勉借刀殺人有什麽區別,哪怕聖上一時被蒙蔽,事後也會回過味來。
“你倒是坦誠,瑾國公那是先帝封的爵,一把年紀又無大錯,那爵位是你說丟就能丟的?”聖上也不知該說他什麽好。
江衝道:“若不如此,臣咽不下這口氣。”
聖上沒好氣道:“寡人要先被你氣得咽氣不可。”
江衝忙道:“臣惶恐,陛下萬勿作此不祥之言。”
聖上歎道:“自入冬以來,寡人這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便是想生你的氣,又能氣你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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