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衝道:“聖上這是近來哀痛傷身,遵從醫囑好生靜養一段時日定會龍體安康。”
聖上靠著大迎枕,老牛拉破車似的喘了會兒氣,正色道:“你送太后去白雲山時,太后可曾對你說過什麽?”
自然是說過的,無非就是哭罵自己養的一雙兒女都是沒良心的白眼狼,一個個的將老娘往死裡逼。
江衝實在無法理解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婦人為會對自己的兒女產生這樣大的怨恨,他也是直到直面太后的時候才明白聖上處理齊國公府是頂著多大的壓力。
“太后對齊國公府一事頗有怨言……臣以為陛下沒錯,陛下身為天子,上對得起祖宗社稷,下對得起黎民百姓。齊國公府蒙陛下恩厚賜以官爵田地,不思君恩,反倒仗著太后庇佑貪得無厭草菅人命,其罪當誅。陛下為太后考量,免其死罪,已是仁孝之至。太后久在深宮,又受齊國公蒙蔽,才會不知陛下難處。”江衝一口氣將自己心裡的想法說出來,因為他覺得聖上這病很有可能就是被太后給逼的。
然而他卻不知自己信誓旦旦地說著這番話,落在聖上眼裡又是另一番模樣,聖上有意誘導他說更多:“朕免了齊國公死罪,還是有愧於百姓。”
江衝無知無覺道:“處置齊國公不止是其罪有應得,更重要的是有敲山震虎殺雞儆猴之效。有齊國公作為殷鑒,滿朝勳爵權貴還有誰敢無視法度,又將有多少百姓免於落入虎口。”
他說的其實很有道理,無憂洞是滅不盡的,剿完一波,過上兩年又會有另一波。
無憂洞需要靠山,人口販賣會產生巨大的利益,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產生第二個“齊國公”,這是誰都不願見到,但又不得不承認的事。
江衝只是站在客觀的角度稍微想想都覺得難受,何況聖上身為天子。
“聽說你前幾天見了紀汝舟?”聖上忽問。
“汝舟先生名滿天下,臣真心仰慕。”
說起此事江衝就忍不住鬱悶,為了不在紀先生面前暴露自己沒文化,去之前特地找韓博有針對性地給他惡補了一番學問,結果紀先生就是找他隨便聊聊,一個字都沒多問,這讓江衝如何能不鬱悶?
聖上道:“也罷,你愛怎樣便怎樣罷。朕給你放半年的假,去把該辦的事辦完辦好,否則別回來見朕。”
這個“該辦的事”特指的是平陽侯府香火繼承的大事,半點馬虎不得。
“臣遵旨。”
面聖到此結束,聖上露出疲態,江衝也不敢打擾,放輕了腳步退出去。
經過屏風時,他心中微微一動,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見聖上仰面躺著,神態安詳,胸口微微起伏著,不知從哪湧上一股酸澀感充滿了心頭,他連忙不敢再看,離開寢殿。
# 卷伍·萬裡歸來顏愈少
第116章
“古人講‘煙花三月下揚州’,如今我們這算是反其道而行,竟也別有一番景致。”
客店的小二哥正提著一把銅壺給大堂裡南來北往的歇腳客們添茶倒水,回到櫃前正想歇歇,冷不防聽見有女孩子清凌凌的說話聲,瞬間精神一振,下意識回頭,居然是個戴著帷帽牽著馬的年輕姑娘。
姑娘容貌如何尚未可知,單是身後那匹氣勢渾然毛色油亮的駿馬就已經足夠吸引人眼球。
小二哥連忙迎上前去,靠近了才發現這姑娘身量未足,約莫是在豆蔻年華,還算不上“年輕”,只能算是個小姑娘。
這小姑娘身著一襲嫩綠的春衫,衣著打扮無不精致,腰間還別著把鑲嵌著紅寶石的短刀。
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嬌生慣養捧在手心裡長大的。
這樣的小姑娘必然不會孤身出門,小二哥在這兒迎來送往多年,心裡很知道輕重,到嘴邊的恭維之語順勢變成:“客官您幾位?是住店還是打尖兒?”
小姑娘“咦”了一聲,順手將馬丟給小二哥,取下帷帽嫣然一笑,道:“你怎知我不是一人?”
那姑娘眉眼漂亮得厲害,就像一株沾染著朝露含苞待放的水仙花,一顰一笑都仿佛帶著仙氣,叫人連同她說話都不自覺地放輕了語氣。
小二哥忍不住輕輕屏住呼吸,有生以來頭一回覺得自己笨嘴拙舌,摸著腦袋憨憨地笑。
小姑娘莞爾一笑,“哥哥們還在後面,你把馬拴在這兒他們就知道我在。不住店,勞煩小二哥隨便弄幾樣飯菜,給馬喂些草料,再沏兩壺涼茶備著,還要趕路呢。”
“好嘞!您裡面請!”
小姑娘一進門,方才還鬧哄哄的客棧大堂瞬間為之一靜,偏那小姑娘還不覺得有什麽,找了張沒人的桌子坐下,單手撐著下巴笑吟吟地看向先前在人堆裡吹牛的漢子:“大叔你剛剛說看到一隻比小馬駒還大的兔子,然後呢?然後怎麽著了?”
那漢子沒想到自己胡說八道吹牛皮的話被這樣一個小姑娘聽了去,頓時漲紅了臉,支支吾吾道:“就……就跑了唄!”
眾人不帶惡意地哄笑。
小姑娘給自己斟了杯茶,笑道:“大叔你還有什麽好玩的故事給我講一個,這頓茶飯算我請你的。”
漢子雖是賣力氣活的,卻頗有幾分豪氣,哪會讓一個還沒他閨女大的小姑娘請客,一拍胸脯道:“故事多得是,請客就不必了。我給你講個大英雄的故事,小妹子且聽好了。”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