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蕙卻道:“這有什麽,不過一句話的事,都是我親侄子侄女……對了,下回小如意在我睡覺的時候來,可得攔著,那大嗓門讓人腦殼痛。”
金雀忙道:“奴婢一定記得牢牢的,不讓任何人擾了姑娘歇覺。姑娘,您瞧瞧這樣可好?”
江蕙將裹得跟豬蹄一般的十根手指翻來覆去地看了看,“也還成吧,怪無聊的。”
“府裡新進了個說書唱曲的伶人,聽說是二公子從教坊司買來的,奴婢叫來給姑娘解悶如何?姑娘您躺著聽曲,奴婢再給您敷一敷頭髮可好?”金雀自小服侍江蕙,最是知道江蕙的習慣喜好。
江蕙點頭,“用那瓶玫瑰油,再叫管事的把夏衣料子拿來,先給我哥和重陽挑了,其他人讓他們自己看著辦。”
江蕙自從三年前跟隨江衝南下宣旨回來,便開始試著執掌中饋,到如今許多事早已是輕車熟路。
金雀道:“還是姑娘想的周到。”
江衝招惹過妹妹後,實在無事可做,便命人將兒子們都叫來,一個接一個地檢查功課。
畢竟是從族裡挑選出來的“好孩子”,且兩位族老還在客院日日盯著呢,功課都還算不錯,江衝也挑不出毛病來。
唯獨江恆,也就是重陽。
前不久江衝從烏梅台出來後,順應“全家”的意思給兒子們取了學名。
從重陽開始,六個孩子按照年齡依次名為:恆、惟、懷、怡、恂、恪。
大名是取了,江衝卻仍舊沒輕易松口給他們上族譜,是以族裡還是不大滿意,但礙於江衝是個惹急了能掀桌的性子,族裡再怎麽不滿也只能自己憋著,暗地裡督促嗣子們上進。
一場考校下來,重陽竟然只能和年僅七歲的江恪保持在同一水平,平白挨了江衝好幾個瞪視。
江衝還沒忘年三十那天馬車上的事,特意給兒子們留了大量的功課,免得有人再把主意打到韓博身上去,這才將人打發了。
重陽去而複返,雙手捧著茶盞討好道:“那些功課孩兒就不做了吧?怪耽誤時間的,有那功夫,我寧願去打兩個時辰拳。”
江衝其實很能理解,重陽開蒙晚,又常年跟著自己在北境,讀書的機會不多,但他就是看不慣這種不求上進的心態,訓斥道:“明知不足還不知勤奮,丟我的臉。”
重陽忙道:“孩兒又不打算考狀元,讀那些詩書禮樂之乎者也的作甚。倒不如練好武藝,學好兵法,跟著父親多多殺敵立功,父親豈不臉上有光?”
江衝頗為認可地點點頭,又道:“沙盤擺上,我再考考你排兵布陣。”
重陽:“……”
這時江蕙院裡的大丫鬟翠翹進來道:“姑娘叫重陽大哥兒去一趟聽雨軒,裁幾身夏天的衣裳。”
重陽忙道:“多謝小姑姑念著我,我衣裳夠穿,還是讓……”
“叫你去你就去,哪來那麽多廢話。”江衝打斷他的話。
重陽默默將“弟弟們先”的話咽回腹中,不再推辭。
第156章 固山亭之盟
卻說韓博自打見了佔星台特意通過江衝的手轉交給他的字條就一直魂不守舍的,哪怕是在給皇長子講課的過程中也頻頻走神,鬧得蕭璟還以為他身體不適。
好容易結束了上午的課程,下午本該安心待在翰林院值房裡完成他的修史工作,卻怎麽也沒法集中精神,時不時地盯著滴漏數著時辰,熬到申時二刻出宮,連家也不回晚飯也不吃,找同僚借了匹馬直奔固山。
就在昨日約見江衝的固山亭,一鶴發童顏穿著灰色道袍的古怪道人帶著全套的茶具在用古法煮茶,聽見馬蹄聲在身後停下,也不回頭,依舊仿若無人地撥著爐火。
韓博下馬走進涼亭,在道人對面的竹席上盤腿坐下,視線掃過對方那張平凡中透著古怪的臉,心中覺得既諷刺又可笑。
道人熟練地攪動著石鍋中的茶湯,一手緩慢而穩當地往裡面添加暗綠色的粉末,直到茶湯變得和芝麻糊一樣濃稠,分出兩隻小盞將其中一隻推到韓博面前。
韓博沒動。
道人眼底閃過一絲複雜之色,艱難開口:“我在清源寺等了你三個月,你終於肯來見我了。”
韓博糾正道:“不是我‘肯’,是你逼得我不得不來。”
“你為何不來見我?”道人問。
“我為何要來見你?”韓博反問。
二人對話如同打啞謎,幸好在場沒有第三個人,否則定會被繞暈。
道人張了張口,神色有些頹然,“我在世宗印上動了手腳,你記恨我是應該的。”
韓博:“呵……”
“可你難道不知我那是在救你?”道人似乎是當真看不透韓博的所作所為而發出疑問。
韓博神情譏誚:“把我變成和你一樣老而不死的怪物?”
道人詫異:“你說什麽?你怎麽會這樣想?”
韓博道:“人生七十古來稀,一個普通人,能活到八十歲就已經算是福壽綿長,活過百歲的更是世間罕有。似何太傅這等活過兩個古稀還能到處興風作浪的,不是怪物又是什麽?兩朝帝師享譽朝野,老老實實入土為安流芳百世不好嗎?非要隱姓埋名作那陰溝裡見不得光的老鼠臭蟲。還是說,似何太傅這等出身高貴的前朝皇室後裔有著我等凡人不能體會的愛好?”
“韓言!”何攸之捧著茶盞的手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呼吸也帶著刻意壓製的沉重,傳說中早已失傳的易容術製成的假面精妙絕倫,就連他臉上細微的抽搐都能一一展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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