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平最忌諱的就是被提及出身,一個出身卑賤不為家族所容的私生子,身體裡卻流淌著尊貴的前朝皇室血脈,這是何等的諷刺。
韓博乍然聽到前世的舊稱,感到有些陌生,笑了笑沒說話。
何攸之大概是意識到了自己根本說不過韓博,再這樣繞下去,只怕先敗下陣來的會是自己,便直奔主題:“我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韓博挑眉,“你憑什麽認為我會幫你?”
何攸之道:“我與你立場相同,這還不夠嗎?若是不夠,再加上我曾救過你一命,這總該夠了吧?”
韓博冷冷道:“倘若何太傅指的是讓我沒死在我二叔手裡,倒是大可不必,我又沒讓你救,何況說我會敗盡韓氏一門氣運這話也是從你口中說出去的。”
“我那是想磨礪你。”何攸之道,“自古以來,天降大任者無不經歷一番磨難,你難道不能體諒我的一番苦心?”
“天降大任?何太傅還真把自己當成無所不能的‘天官’了?究竟是‘天’欲降大任於我,還是何太傅你想給自己找個替死鬼?”
韓博看出來了,這人活了太大歲數,已經有些瘋魔了,聽不進別人的想法,全然隻按照自己的道理行事。
他覺得挺可悲的,並且不打算奉陪下去,淡淡道:“你既喚我‘韓言’,便應當知曉我這個人是出了名的無情無義,我又不欠你的。不管你是想復國也罷,報復澤州何氏也罷,都跟我沒關系。你別來招惹我,最好是井水不犯河水,誰都別搭理誰。”
何攸之忙道:“不,都不是,我如今隻想順應天意,沒想做別的。”
韓博的臉色因這句話瞬間變得異常難看,他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所以你把主意打到了江仲卿身上?”
“正當如此!他是蕭凝之子,因蕭晛重生之故被改了命格,不得善終,又被你用世宗印帶到這裡,這世上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何攸之說著說著就激動起來,身體微微前傾,“當年在延寧我曾告訴過他,他是位高權重極其顯貴的命格,他信了。你放心,不用你再去改變什麽,只要順應局勢,等到合適的時機順水推舟……”
咣!
韓博失手打翻了青瓷茶盞,面色鐵青,他沒想到早在前世江衝流放延寧的時候,何攸之就已經開始在為今日布局了。
那時候,他還在為擠進襄王和平陽江氏時代的權力中心而廢寢忘食。
他慢了一步……
不,甚至不止一步。
或許連江衝的死都另有隱情。
強壓著內心的憤怒,讓理智漸漸奪回身體的主導權。
韓博試圖套何攸之的話:“所以他死在延寧也是你計劃中的一環?”
何攸之愣了一下,當即搖頭否認,“這倒不是,我當時也不知道世宗印會到你手裡,而你會讓他重生,只是見他可憐,編個謊話讓他心裡好過一點罷了。”
這話,多麽可笑。
明明身為罪魁禍首,卻把自己當作無所不知的旁觀者,看著被自己連累得一生淒慘的普通人心中毫無半點愧疚,還理所當然地當自己是普度眾生的神明。
這就是佔星台的“天官”。
“順水推舟,然後呢?”
往事不可追,韓博分得清輕重緩急,知道眼下最為緊要的不是追究江衝前世的死因,而是要讓江衝擺脫被何攸之安排的命運。
何攸之道:“然後便能順應天意‘撥亂反正’,從蕭晛開始的錯誤就能徹底終結。”
韓博不是那麽好忽悠的,他聽出來了何攸之故意隱瞞的結局——終結襄王重生帶來的一系列錯誤,結束違逆天意帶來的禍事,完成“撥亂反正”的大格局,需要賠上江衝的性命。
因為江衝是長公主的兒子,是重生而來的獲益者,既不用受佔星台的約束,也是最容易被推動的一顆棋子。
可江衝前世經歷的那些家破人亡、顛沛流離又該怎麽算?
“我可以幫你。”韓博道。
何攸之神情一松,正要開口,卻聽韓博又道:“但我有個條件,我可以幫你,但江仲卿必須由我來掌控。他是我的人,他的命運只能控制在我手裡,是生是死只能由我說了算。”
“好,我答應你。”何攸之要的是最終的結果,不在乎過程怎樣,只要天下大勢最終回歸到天意所指,其余一切細枝末節都不算什麽。
“一言為定!”
二人擊掌為盟。
何攸之相信以韓博的能力手腕推動局勢可謂是不費吹灰之力,欣喜之余想起自己先前逼迫韓博見面的行為,盡管心裡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對,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但還是依照凡人的道理對自己的盟友進行口頭道歉:“永安二年的事,你不想讓江仲卿知道,那我以後就不提了。”
韓博笑道:“多謝。”
“不用謝,你我是盟友,無需太過客氣。”何攸之大度地說。
這話一點沒錯,他們是盟友,用刀子逼迫著對方同自己結盟和答應結盟卻笑裡藏刀的盟友。
“是,我們是盟友。”
韓博自認從來都不是會任人擺布的人,前世他爹韓仁禮用他生母大於氏的靈位不能進韓氏祠堂威脅他,他表面依從,實則反將了他爹一軍,寧願四處遊學也不願在簡相公麾下效命。
如今何攸之用前塵往事來威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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