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了,閣下何妨一見。”江衝並未著急入內,而是站在涼亭階下朗聲道。
依舊無人。
江衝左手握住刀鞘,拇指按著刀盤推出刀鞘一寸,提步走了進去。
亭中空無一人,唯有正中央安置著一方小桌,桌上擱著一杯、一壺、一油燈。
江衝下意識地伸手去摸那茶壺,發現茶水已涼,說明人很可能已經走了,自己又被虛晃一招。
但他並不為此感到惱怒,因為相較於已經相隔八百年、許多史料都已隨著數次改朝換代湮滅在歷史長河中的魏世宗,本朝的文皇帝才是更值得探究的人物。
當年文帝為了一枚世宗印掀起驚濤駭浪,險些連大梁的半壁江山都一並葬送,這樣大的動靜,佔星台不可能不知道,甚至還有可能這場腥風血雨本就是由佔星台挑起的,只不過鮮為人知而已。
這是江衝在山下想起“固山”之名的由來時才剛剛想到的,而且文帝親筆所題的固山亭碑在這,他就不算白跑一趟。
江衝準備先去看看碑文,剛從桌上端起小油燈,就看見原本放著油燈的位置上露出一個拇指粗細的小孔,小孔中塞著紙團。
江衝愣了愣,放下油燈,找了段樹枝,費了好一番力氣才將紙團從小孔中掏出,然後借著昏黃的燈光打開紙團,意料之中的,印著“池香”二字的尋香閣點心包裝紙,和之前那半張剛好能拚湊完整。
翻過面,紙上寫了一個時間和一個人名:
永安二年
石重
這使得江衝本就疑惑重重的腦子裡更是一團漿糊,“永安”這個年號他知道,前世他三舅洪先生篡位改年號“承光”,再然後三舅的小兒子年號便是“永安”。
當年他在延寧服刑時消息閉塞,只知道自己在延寧待了七年,但並不清楚洪先生的在位時間,承光一朝究竟是六年還是七年,他自己死的時候是承光七年,還是小皇帝的永安元年,但總歸紙條上“永安二年”這個時間點就在他死後的一兩年。
至於“石重”此人,說實話,江衝從未像厭惡他那樣發自內心地厭惡一個人。
當初長公主身懷六甲,又是高齡產婦,駙馬上了奏本請求留在京城陪伴公主生產,可偏偏崇陽軍中一個名叫夏石重的裨將在軍中鬧出了醜聞,駙馬身為崇陽軍主帥,不得不親自前往金州保下此人。
鬧事的將軍是保住了,可懷孕的公主卻香消玉殞。
前世,江衝上位之後對夏石重屢屢公報私仇,就連他三舅洪先生都看不過來勸他得饒人處且饒人,可江衝只要一想到若非此人喝酒鬧事,駙馬決不至於在那時候離京,公主也不會孤立無援,就怎麽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憤恨。
最終,在東倭之戰結束後不久,夏石重禁不住江衝的打壓報復,自請調往西南,從此銷聲匿跡。
而在多年後的今天,盡管江衝已經知道了部分公主身亡的真相,心裡清楚即使沒有夏石重事件,駙馬也很有可能被別的事絆住腳步,可他還是無法將此人與崇陽軍中其他將軍一視同仁。
這個時間,這個人名,同時出現在一張紙上,一張由佔星台的人提供的紙上。
就由不得江衝不去想,前世他去世的兩年後,發生了什麽和夏石重有關的事?
或者說,夏石重做了什麽值得關注的事?
可惜除了兩個年號以外,韓博從未透露過這方面的消息,他無從推斷出結果。
江衝在亭中略坐了會兒,想起石碑的事,將紙條折好收入隨身的荷包中,端起油燈去看碑文。
石碑正面是文帝親筆題的“固山亭”三個大字,以及文帝立碑的年號,背面是一大段臣子歌功頌德的馬匹文章,沒有什麽有用的信息,但江衝卻留意到文章末尾應該留下作者名號的地方,被人特意磨去了字跡,留下兩個淺淺的小坑,如果不注意看的話未必會發現。
夜色已深,四月夜裡還有些返寒,身在荒郊野外更是不安全,江衝並不打算在此逗留,重回亭中檢查了一遍沒有遺漏的信息,便騎馬下山,在附近的村落中找了一戶人家借宿。
作者有話要說:
魏世宗曹鈞,即《朕很閑嗎》文中的“我兒阿頎”。
第155章
翌日清晨,江衝謝過收留他的農戶回城,到家時正趕上韓博出門。
“你昨晚上哪了?”韓博見他身上衣裳皺巴巴的,手裡還提著個麻布口袋,活像剛逃荒回來的,就忍不住直皺眉。
江衝抹了把臉,將麻袋扔給重明,吩咐他好好看著,不許給任何人碰,然後將韓博拉到一旁低聲道:“剛從固山回來。那袋子裡全是之前那種地圖,有人還給我留了紙條,約我到固山。”
韓博悚然一驚:“你見到人了?”
江衝搖頭,見車夫將馬車停在門口,便道:“先上車,我送你進宮,路上說,免得耽擱了。”
今天是韓博去華陽殿給皇長子講學的日子,所以比平日去翰林院報道要晚一些,不用天不亮就出門,路上還能順道吃個早點。
上了車,江衝想了想,從他在尋香閣和何牧見面開始說起,與何牧分別後,被何弘寧攔車,繼而又去了蔡新德的外宅,離開外宅的路上才發現車裡的麻袋。
在此期間,江衝曾兩次離開馬車。
以上回在清源寺所見的那個道士的本事,他能在江衝眼皮子底下消失,就更別指望車夫等人發現其蹤跡,所以很難確定那個麻袋究竟是何時放進車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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