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原配李氏十五歲嫁給當時還是隴西郡王世子的武帝,三年後因難產而亡一屍兩命,武帝即位之後追封這位李王妃為元德皇后,今上即位再度追封,是為“元德貞順皇后”。
孰料韓博卻道:“不是,我指的是隴西郡王妃之位。”
江衝怔住,“你接著說。”
事關妃妾之爭,江衝心裡隱約有點頭緒。
韓博道:“武帝二年,眾臣上疏冊立皇后,當時宰相齊相公蒙武帝召見私下奏對,勸武帝早立中宮以正國本。大概意思就是希望皇后能從三位皇子生母中選擇,以後冊立太子便可以直接以嫡子名分正位東宮。武帝的回復是,崔氏德不配位,不堪為中宮。從此之後齊相公便不再提立後之事,朝臣們也漸漸偃旗息鼓。”
江衝一邊聽著一邊思考,就武帝回復宰相的話而言,透露了兩件事,一是崔太后被武帝厭棄得很徹底,二是武帝不立皇后是為了將來“立長”。
可這和長公主有什麽關系?
韓博見他看向自己,便接著道:“《起居錄》上記載,武帝這時候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幸不為正室爾’。”
江衝微微瞪大眼睛,這話是說武帝登基之前曾經想過要立崔太后為正妻,此刻他很慶幸沒立成。
“結合武帝生平,我猜測是這樣。”
因是妄議皇室,哪怕這院子裡只有他倆,韓博也將聲音壓得極低,“武帝為郡王時,李王妃逝世多年,王妃之位總該有人坐,三位王子生母出身俱是不凡,不論選誰都不合適。巧的是崔太后再度有孕,武帝便私底下許諾,若能平安生產便上奏朝廷冊立王妃。”
江衝皺著眉頭,覺得說不通,以他從長公主那裡了解的武帝是一個胸懷廣闊一諾千金的大丈夫,或許可能會因為一時高興許諾此事,但武帝絕不會因為妾室生了女兒便言而無信。
縱觀長公主在武帝時期行事,那是何等的自在果決,連宰相的奏折上都有公主的藍批,若非武帝支持,安能至此?
韓博仿佛是看透了江衝心中想法,笑了一下,耐心提點:“可巧的是,崔太后滿心歡喜等待生產之日,朝中發生了一件大事。”
“何事?”江衝忙問。
“你自己想。”韓博試圖引導江衝自行推測。
“定川將軍叛國投敵?”
江衝猛然想起他幼時學本朝歷史的時候,洪先生講過,佞臣萬真之子強迫了一位六品翰林的新婚妻子,那位投水而死的烈女子正是定川將軍的唯一的老來女。
文帝包庇萬真之子,隻將其貶謫出京,又賞了大量金銀珠寶給定川將軍。
定川將軍謝恩之後,心如死灰地表示請旨戍邊,並將家眷留京為質,文帝準奏,還在朝堂上稱讚其忠心可鑒日月。
一月之後,定川將軍叛國投敵,引著安伮大軍一舉擊潰大梁北部三百裡防線,然後在國境線前自刎謝罪。
消息傳到京城,文帝震怒,派人捉拿定川將軍家眷,結果執刑司到了將軍府才發現府中空無一人,唯有定川將軍老妻早已冰冷的屍體。
因為當初洪先生講課的時候還特意提過,這事發生在長公主出生的那一年,所以江衝記得特別清楚。
自那以後,武帝再無一日清閑,忙著籌措軍餉、忙著操練兵馬、忙著北上抗敵、忙著應付朝廷……有太多的麻煩等著這位心懷社稷的隴西郡王解決,至於當初對小妾的許諾,或許是真沒想起來,又或許是想起來了,但在武帝心中這又不是什麽急事,大可以等到平定江山,站到至高無上的位置之後再兌現。
這一等便等了十余年。
崔太后未必會理解武帝的宏圖抱負,她看到的只有自己生了女兒之後便從此失寵,觸手可及的王妃之位,被這個女兒到來推到越來越遙不可及的位置,日複一日的自我洗腦催眠之後,崔太后對公主生出怨氣。
直到武帝勢力越來越大,新君之位幾乎再無變數的時候,在平陽江氏的遊說下,崔太后看到自己兒子和東宮的距離,就像自己當年和隴西郡王妃之間的距離一樣,她突然就對區區王妃之位沒興趣了,她的兒子是未來新帝的長子,只要能跨過東宮的門檻,她就是太后之尊。
用一個和自己不親近的女兒換後半生的無上尊榮,再劃算不過,何況這本就是她的出生欠下的債。
“原來如此。”江衝喃喃道。
公主下嫁徐太師府,不單單是違背了武帝為女兒和愛將定下的婚約,更重要的是打亂了武帝登基之後料理前朝老臣的計劃,武帝因此厭棄崔氏。
可崔氏仍舊不懂,隻以為武帝愛重女兒,不惜為了女兒打她這個皇長子生母的臉面,當初的怨氣進一步演化成深入骨髓的恨意。
更何況還有後來公主不受崔氏控制,執意下嫁江聞,不肯為自己被貶的兄長在武帝面前求情。
一樁樁,一件件,使得毒汁浸滿了崔氏全身上下。
更有甚者,在長公主薨逝後,崔太后的怨毒進而延續到了她的孩子身上。
韓博心中猶豫片刻,終是開口道:“我覺得有一事你可能錯怪聖上了,當年妹妹和親安伮,並非聖上之意,應當是太后和你那位侯夫人的手段。”
江衝如墜冰窟。
他想起前世得知江蕙被送往安伮和親,不眠不休追至邊境,被敖齊押解回京,太后和趙氏輪番哭訴沒能保住他唯一的親人。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