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十九年,再拜昭文殿大學士。
這份履歷顯赫到堪為天下文官之表率,任誰也挑不出毛病。
可景仁十二年長公主駕薨、十三年江駙馬戰死,僅僅過了一年,譚清秋便入主中樞,真的不是巧合嗎?
聖上執意複查一樁景仁初年的舊案,當真不是為了掩人耳目嗎?
當年韓博也暗中查過長公主之死,只不過時間相隔太久。
三十年過去,和這件事有關的人大多早已不在人世,真相早已被有心人掩埋。
縱然他智計無雙,能一眼看破世間大多數陰謀,也無法拚湊出長公主的真正死因。
韓博看了江衝一眼,想起去年在皇陵,江衝對自己說不想再追究長公主死因,不想再如前世那般畫地為牢。
就當是自己想多了吧……
“發什麽愣?跟你說話呢。”江衝見韓博發呆,伸手推了他一把。
韓博搖頭,“我只是有些感懷。”
江衝歸劍入鞘,將烏金劍掛在書架上,笑道:“我發現身在朝堂當真是老的快,在坋州三年都不及這一年心累。”
“那你想不想繼續待在軍中?”韓博問。
江衝笑著搖頭,“俊昌外放事定,下月便要離京赴任,他老婆孩子也都跟去,家裡一次走了兩個能管事的人,我豈能再一走了之。”
還有就是江蕙的終身大事,一日未能塵埃落定,江衝就一日不能心安。
正說著話,庭院裡響起了腳步聲,重心來報:“侯爺,知哥兒來了。”
江衝看了眼窗外的炎炎烈日,微微皺眉,“快讓他進來。”
想了想,又補了句:“叫彤哥兒過來。”
知哥兒今年四歲半,是江衝一位族兄的第三子,上月族長小孫子辦抓周禮那天,江衝一個人閑逛,見這孩子孤身一人蹲在牆角玩螞蟻,便給他削了把小木劍。
此事被有心人看到,沒過幾天便有傳言說江衝看中了這孩子,準備帶回京城。
族長得知此事還親自登門確認,只不過來得不是時候,正好遇上江衝指點重陽武功,又受了一番刺激。
自那日後,知哥兒的父母便讓孩子隔三差五地來送東西,或是田地裡剛摘下的新鮮菜蔬,或是自家醃製的醬菜,雖說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但也是人家的心意。
“見過三叔,見過韓先生。”知哥兒挎著個小竹籃,有模有樣地向二人行禮,畢竟是生在鄉下的孩子,看起來是要比小虎子他們壯實些。
“坐吧。外頭太陽正毒,你爹娘怎麽讓你這會兒過來,也不怕你曬著。”江衝叫人給孩子搬了個小凳子坐著,重心連忙打了井水浸濕毛巾給知哥兒擦臉。
知哥兒將竹籃交給重心,仰著笑臉脆生生道:“娘蒸了糕,讓我給三叔送些嘗嘗。”
禮不分貴賤,尤其送禮的還是個小孩子,江衝更不能傷人面子,便道:“來得正好,昨日剛到了些寒瓜,你回去的時候拿幾個給你爹娘嘗嘗。”
江衝雖身在符寧,但京城裡有的時令瓜果蔬菜卻沒斷過,每隔五日便有莫離派人從家裡送東西來,可以說這個夏天除了沒有冰塊降溫,一應用度和在京時沒什麽分別。
“多謝三叔。”
“三叔。”江愉午後在自己房裡讀書,得知江衝找他立即放下書來東跨院,見了知哥兒才明白江衝叫他來的用意,笑著打招呼:“知哥兒來啦!”
知哥兒揮揮手,“彤哥哥好!”
江衝對彤哥兒道:“帶知哥兒去你那玩吧,下午就讓他在你那用飯,晚些時候太陽落山了再送他回去。順帶告訴他父母,三伏天裡別讓孩子到處跑。”
他讓重陽給族老們送寒瓜都還是趕著早上出太陽之前,這對父母居然讓一個四歲的孩子在午後最為炎熱的時候出門。
江愉點頭道:“孩兒記下了。”
二人離開後,江衝有氣無力地癱倒在榻上,幽幽歎道:“累。”
他已經看中了四個孩子,打算再暗中觀察兩個月,等過完中秋帶回京城。
此事江衝隻告訴過韓博一人知曉,旁的人都還當他沒個章程,爭先恐後地想讓自家孩子在江衝面前露臉。
強迫孩子背詩作文的也就算了,似知哥兒父母這般半點不疼惜孩子的,江衝當真是不想搭理。
韓博笑道:“這就心累了?待日後兒孫滿堂,還有你累的時候。”
江衝斜眼看他:“我懷疑你在幸災樂禍。”
韓博順勢緊挨著江衝躺下,趕在江衝發話讓他閃開之前拿起大蒲扇殷勤地扇風,“哪有,我是心疼侯爺。”
“心疼也沒用,一日兩塊寒瓜,不能更多了。”江衝翻了個白眼,為了韓博的健康,有些原則性問題堅決沒得商量。
韓博笑了笑,他倒不是饞那一兩口吃食,而是就喜歡這樣為一些充滿煙火氣息的日常小事和江衝討價還價,仿佛這樣的事多發生幾次,他們就能和這世間大多數恩愛夫妻沒什麽區別。
“我該如何處置知哥兒?”江衝指尖摩挲著韓博衣襟上繡著的小朵梅花,有些難以抉擇:“若帶他入京,單看他父母這般急切,日後定會生出是非;若不帶他,這孩子在家不受寵,咱們離開符寧之後,他少不得要吃些苦頭。”
在那些企圖將孩子過繼給江衝的父母中,有的是為了孩子考慮,想給孩子一個更好的生活環境,從此鯉魚躍龍門,但也不乏有人企圖通過孩子作為自家和侯府之間的紐帶,為日後帶來源源不斷的好處。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