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章都被嚇住了,連忙叫貼身小廝去請大夫。
“不要緊,只是脫臼了。”江衝道。
他是習武之人,磕磕碰碰在所難免,關節脫臼在他看來就不是什麽大問題,接回去就好了,但看韓博滿臉焦急,也不敢說自己就能處理。
韓博心急如焚,又不敢輕易挪動江衝,怕他身上還有別處摔傷,雙手小心翼翼地托著他的左臂,“先別動,忍一忍,大夫很快就來。”
江衝點頭,趁韓博沒有防備,咬緊牙關,右手穩穩地握住左上臂,用力一扳,一按。
只聽“嘎”的一聲,又是一陣劇痛,錯位的手臂便被正回去。
“江仲卿!”韓博大驚失色,又急又怒:“你不要命了!”
“不要緊。”江衝臉色發白,一邊慢慢活動著左臂,一邊伸出右手搭在韓博肩上借力站起來。
韓博連忙矮下^身子,讓江衝勾住自己脖頸,然後托著後背讓他慢慢站起來,“除過手臂還摔著哪了?”
“先回家吧。”江衝摔得滿身狼狽,也無心處理這些小傷,拉著韓博上車回家,經過韓章時點了個頭便算作打招呼。
江衝許是出宮後沒回侯府直接策馬過來的,身上還穿著朝服。
朝服雖厚,卻也經不起地面摩擦,這一摔便摔破了好幾處,尤其當時江衝情急之下向左卸去力道,導致左肩傷得最重。
韓博幫他脫了朝服,便見裡面純白的細棉布中衣左肩後面已經被血染紅了一片,心疼不已,小心避開身上所有疑似受傷的地方,用手臂虛虛地攬著他的後背,“就快到家了,回家給你上藥。”
江衝閉眼靠在韓博懷裡,忍著疼道:“一點皮外傷,沒事。”
他本意是想讓韓博寬心,卻不知這樣不拿自己身體當回事的態度才更讓韓博生氣。
“這叫沒事?那怎樣才算有事?非得斷手斷腳嗎?”韓博氣得臉都青了,甚至忘了問他何故縱馬。
而此刻,江衝心裡也不好受——聖上命張仁專程送來的那本奏折,他只要一想起上面的內容,心口就像被成千上萬的蟲蟻密密麻麻地啃噬一般。
今日以前,江衝以為他和韓博兩情相悅、兩心相知,縱然韓博身負佔星台機密之事,也不妨礙他們互為知己。
如今看了奏折上執刑司查到的韓博自出生以來的所有經歷,江衝方知,韓博誠然是他的知己,他卻從來不知韓博。
奏本上說如今的韓母於氏並非韓博生母,而是他的親姨母。
韓博出生時蘇南水患,不滿周歲生母死於產後失調,父親韓仁禮忙於科舉,將他托付給二叔韓仁義照顧了六年。
韓仁義並未短他衣食,只是將他關在一間狹小的暗室裡,定時送食送水,但不許任何人跟他說話。
韓博每日都只能抱膝縮在牆角,看著頭頂一方小小的天窗發呆。
偶爾有村裡調皮的小孩發現了他,卻因從未與人交流,說話磕磕絆絆顛三倒四,無法清楚地表達自己心中所想,導致村裡人都知道他是個連話都說不清的傻子。
流言傳到剛剛進入仕途的韓仁禮耳中,韓仁禮又怒又恐,既惱怒兒子不爭氣,又擔心有個傻兒子會影響自己的前程,思來想去,決定任其自生自滅。
自此,韓博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原本尚能入口從簡單飯食變成了豬食泔水,原本不怎麽好看但能保暖的衣裳變成了破麻袋,堂兄弟們給他脖子套上繩索如牲畜一般折辱……
直到七歲……
直到韓博七歲,韓仁禮升上正六品通判,於家看中他前途不可限量,欲將另一個女兒嫁來續弦。
韓仁禮已是官身,身價水漲船高,自是不願輕易允婚。於家不得不以接走韓博永不讓他出現在人前為條件,並陪上巨額嫁妝,才讓韓仁禮點了頭。
韓博到了於家,也沒人特意教他,只有丫鬟小廝們閑來無事逗他幾句,許是天賦異稟,在於家不到一年,韓博就能如常人一般交談。
他外祖父於老太爺察覺有異,但小女兒新婚燕爾,實在不宜再生事端,鬧得女兒女婿離心,便將此事壓下不提,另為韓博聘請西席教導他讀書寫字。
在外祖父的教導下,韓博一直以為小於氏就是他的生母,因為既要照顧父親,又要給韓家傳宗接代,照應不過來,才會把他送到鄉下。
韓博天資過人,讀書一年就抵得過旁人三年,原本的西席很快也無法再繼續教導他,於老太爺便托人打聽名師,而以書畫聞名於世的汝舟先生,則是於家能力范圍之內最好的選擇。
九歲那年,韓博離開於家,跟在他老師身邊讀書學畫,因與汝舟先生往來的都是當世大儒名士,韓博也能得到些指點,從中受益頗多。
十三歲時,韓博回到他父親身邊,和繼母弟弟,一家四口共享天倫。
再後來,便是在上林苑經曹煥介紹認識了江衝,之後遊學兩年結交了些文人雅士江湖閑客,回到京城參加會試、殿試,高中榜眼,和江衝糾纏不清……
江衝不知自己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將這些內容從頭到尾讀了三遍,他只知道讀完以後自己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韓博。
一刻也不想等,一刻也不能等。
從馬上摔下來的那一瞬,身體本能做出反應,腦子裡想的卻是執刑司的奏折會不會有不完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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