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醫、徐太醫對視一眼,卻道:“神駒素來是苗首席看顧,難道首席發現不了藥味嗎?”
宋侯卻沒像他們想象的那樣暴怒,拿苗方問罪,隻問黨闕,竭力平穩聲息,維持一國之君的尊嚴,“依神醫看,寡人這次可還有救?”
黨闕垂眸,“老朽無力。至多一刻鍾。”
“呵、呵呵——”宋侯笑出聲,倏忽對紫金赤兔招了招手,極盡溫柔道:“小紫,過來。”
“宋侯!”黨闕不可思議,“如此便只剩半刻鍾了。”
紫金赤兔應聲跑過來,把大腦袋塞進宋侯懷裡蹭,宋侯拿厚厚的巾子捂住自己的唇,避免鮮血淌到紫金赤兔上,另一手輕撫他的大腦袋,緩緩開口,“史官記下,寡人是自己貪嘴食用了堅果,沒嚼碎,磨礪胃部,致使病情加重,與紫金赤兔無關。”
“恕臣不敢曲筆真史。”
“有個性。可惜就要死了。”
“唯懼死後千夫所指。”
宋侯閉上眼,“拖下去——殺。換二史。”
大雪的天,宋侯寢宮裡燒的暖烘烘的,徐太醫、李太醫卻不寒而栗,齊齊跪了下來,抖著唇道:“君、君上,既、既然食用了堅果,不、不如多喝些水,使硬物漂浮於胃,避免再次劃傷胃部。”
選史官的要求,除去文采出眾外,最重要的是事必求真。人言只是一時的,青史卻要流傳千古。一句話的錯謬,歷史便失了真。
宋侯一連殺了三個史官後,內侍不忍,再去宣旨時,刻意挑了一個風評極差的史官,他對宋侯應了一句“是”。
此時宋侯已經抖著手在給紫金赤兔梳毛了,他嘴裡插了一根銅管,吐出的鮮血都被銅管引到水盆中,宮婢一左一右替他擦著嘴角血跡,他可以毫無後顧之憂地給他愛的馬最後梳一次毛,一梳齊眉到老。
他恍惚想起第一次見紫金赤兔的時候,那也是個像今天這樣的大雪天,他從鷹愁水澗上滾下來,饑寒交迫,看到匹神氣活現的馬,一驚奇荒郊野外有這樣的神駿,二可惜這樣一匹神駿竟要被他殺了果腹……
終於,第四位史官記下了他誤食堅果的事。
宋侯低著頭,“讓文武大臣都進來罷。”
候在殿外的嬪妃公子、貴族臣工魚貫而入,面色莫不哀戚,後妃掩面,群臣落淚。
宋侯令宮婢拿開銅管,邊吐血邊道:“寡人,繼位至今二十余載,逆臣皆滅,勵精圖治,開疆拓土,群雄不能再藐我宋國,時人再無‘小宋’、‘弱宋’之言。
人人道寡人朝齊、午梁、暮楚,不屑譏諷。寡人說:這是他們沒有寡人審時度勢、運轉自如的本事,嫉妒寡人。邦無定交,本就是有利則合,無利則散。我國當初尋求齊國庇護,因為我國弱小;齊國庇護我國,因為我國地勢險要,而齊南無險可守,我國可為齊南門戶。多少次楚國威嚇齊國,是我國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現在我宋國有實力了,可以做一個獨立自主的國家了,不是我宋國忘恩負義,是交易雙方已經不能等價交換,現在寡人宣布:交易終止。
寡人有妃嬪者眾。寡人死後,想走則走,若要再嫁,準其改嫁。寡人有五子,長子宋期優柔寡斷,終死於自己的弱點,寡人不能舉國相托;次子宋基好勇鬥狠,暴躁易怒;三子宋甚文采華章卻虛華俗麗,於國無益;四子宋箕年幼木訥;五子宋斯敏而慧,可惜——”
“君上!”謝妤忽然打斷,膝行上前,奉上一卷,“妾有一奏,唯恐君上忘了,爾後遺恨歎息,懇請君上恕妾攪擾之罪:
昔君上被放逐山野,遇猛獸幸得紫金赤兔相救,君上幸免於難,乃有我宋國二十余年來蒸蒸日上,現君上病危,紫金赤兔日夜相伴,如此忠獸,不亞於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妾請奏立紫金赤兔為我國護國神獸。”
宋侯微低頭,深深地凝視著她,謝妤坦然回視,宋侯點頭,“善。”
他接過奏請,蓋上印章,道:“五子宋斯敏而慧,可惜年紀太幼,爾等文武百官須盡心輔佐,強我宋國。”
“君上?——”百官中有熟悉宋侯的人,很明白地知道對方剛剛的轉折絕不是如此。
宋侯微笑,“這世上有很多人詬病寡人愛馬甚於愛人。紫金與寡人相識於微末,山野中三載相伴,寡人饑渴,它會拾來瓜果;寡人病了,它會剖來蛇膽;寡人回都遇險,它會帶寡人逃命,被射中屁股也不會發狂將寡人甩下馬背。
寡人的紫金比那些名士劍客差什麽了?寡人不愛紫金,難道愛他們,他們配嗎?你們記住,不是紫金拖累了寡人的聲名,是寡人拖累紫金失去了山林自由。寡人一生一世都欠了它,爾等既為寡人妃妾臣子,須替寡人償還業債。今生今世,不得加害紫金赤兔。否則,情同叛國。”
原著結局1
華容懷疑自己不是亡國王子, 而是他們英明神武、橫掃列國、一統江山的雍帝陛下的真愛私生子。
這不是異想天開,而是他根據自己八年雍皇宮生活,橫向對比諸皇子的苦逼日常, 縱向對比雍帝如秋風掃落葉般的對敵方法, 講邏輯講因果得出的結論。
現在,為了驗證這個結論,他一溜跑到皇帝陛下的書房, 一個閑雜人等禁止進入的地方, 這個閑雜人等包括諸位皇子、后宮群妃。
“陛下, 華容公子求見。”門口帶劍衛士林立, 守著的大內侍監瞧見他,笑得和藹可親,捧過他的小鐵劍輕叩門扉。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