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旬父連忙扶起謝涵,“什麽深明大義?”他笑著搖頭 ,指著一側楓樹,“賢侄看,這家與國便如樹的主乾與枝葉,主乾若繁茂,枝葉必零落;枝葉若繁茂,主乾必細弱;可——主乾不存,枝葉也就不複存在了。我也有私心,自是希望枝葉繁茂;可若主乾危矣,也只能斷臂求生了。沒有主乾,枝葉只能變成落葉罷了。如此而已,哪值得欽佩?”
“可那麽多枝葉,只有虞家主一枝壯士斷腕。”
虞旬父道:“須四小姐為太子夫人,我有信心能在兩年之內將須氏拉入陣營。唉——”他徒歎一口氣,“可惜他們竟都以為我得了失心瘋。”
“或許只是不願相信,因為不願妥協。”
“所以,變法陣營更需賢侄助一臂之力。賢侄越加壯大,變法成功的希望就越高。”虞旬父道:“霍衛官如能留在都城,隨時同大軍出征,晉升就快,手中勢力也就越大,賢侄三思。”
“叔父說的般般對,只是——”謝涵忽的笑了,三分甜意三分無奈,“我與霍衛官卻是萬萬不能分開的。”
“這是為何?”虞旬父百思不得其解。
“叔父推心置腹至此,小侄也怎能再隱瞞呢?隻願小侄說了後,叔父可為小侄暫保守秘密。”謝涵認真道。
見他說的鄭重,虞旬父肅然,“自然。”
謝涵回頭,伸臂,攤開手掌,輕聲喚,“無恤。”
只見他身後衛士緩緩抬起頭來,搭上謝涵掌心,回握,抓緊了,“君侯。”
“這位便是霍衛官?”虞旬父吃驚,“大軍還在八百裡外啊。”
“八百裡,隨大軍,要半月,我等不及了。七個月二十三天又十二個時辰。”霍無恤悵然道:“自離開雍宮後,我從未離開君侯如此之久。”
虞旬父沉默,目光在兩個傳聞相交莫逆的主臣好友交握的雙手上逡巡。
謝涵露出甜蜜的笑容,嘴上卻道:“你這樣累壞了身體,以後可得受罪。”
“能早一日見君侯,萬般都是值得的。”
“你看你,繃帶都歪了。”
“你、你們……”虞旬父認識謝涵多少年,他從沒在對方臉上見到過這樣的神情。
“誠如叔父所見。”謝涵替霍無恤重新包扎傷口,“無恤,乃我一生所愛,我絕不可能留他獨自赴溫留。”
“自是不可。”霍無恤微低頭,輕抵謝涵肩頭,“願為身上衣,願為枕間席,願為足下履,永不兩分離。”
虞旬父深吸一口氣,“原來如此——原來竟是如此——”
“既如此——我又哪裡能做棒打鴛鴦的惡人呢?”好一會兒,虞旬父釋然,搖頭笑,“好,老夫必向君上保舉霍衛官為北境守將。”
“還有三件事。”謝涵道:“不知叔父可否一並應了小侄?”
“你說。”
“一則,無恤尚且幼小,萬望叔父保密,以防為有心人攻訐為媚上。”
虞旬父點頭,“這等事,勢力小些的人,總是受非議。”
“我無礙的。”霍無恤拉著謝涵的手,“若天下人非議我,豈非天下人都知道我與君侯是一對,我開心還來不及。”
“噓。”謝涵豎起一根食指抵在對方唇上,“你縱不怕,我也不忍心,你是想讓我聽見那些謾罵你的話氣死我嗎?”
“君侯,不要說諱字。”霍無恤連連“呸”道:“我君侯年輕氣盛,此言無忌,此言無忌。”
虞旬父:“……”這西風漸起,有些蕭瑟了。
“無恤年紀小,叔父可別聽他亂說。”謝涵轉回頭,“二則,我與申厘有些過節,我建議借此隱瞞我對變法的支持。使我為暗中力量,與叔父一明一暗,倘有萬一,可做一支奇兵。諸氏族見我如此反對,想必也樂得見我與申中卿鷸蚌相爭,他們穩坐釣魚台,這便某種程度上減輕了變法的阻力。”
“妙計。”
“另,小侄說的申中卿急功近利,絕非妄言,請叔父審查之,若可以,勸誡太子和中卿,不妨看看梁國曾吳頤變法與梁武王變法。”
第388章
互相達成一致後, 虞旬父便提出告辭了。謝涵再三挽留,虞旬父忽的一笑,“老婆孩子熱炕頭, 老夫有些想念拙荊了。”他瞧一眼給謝涵布菜的霍無恤, 目露揶揄。
謝涵難得微紅了臉,哈哈笑道:“那就不阻叔父享人間極樂了。”
等虞旬父走後,謝涵才看應小憐、霍無恤, “你們怎麽看?”
應小憐觀察力敏銳, “他賭咒發誓說全力支持太子和申中卿的變法強國之策, 誓詞如此可怖, 小憐認為誓言可信。但也僅限誓詞。”
謝涵摸著下巴,“他這麽說,或許是單純地因為恰巧現在是太子變法;亦或許是——他隻支持太子變法, 要麽他與太子有交易,要麽他能從這場變法中牟利。”
“現在這個時間段, 確實是我國變法的最佳時機。”霍無恤道:“虞家主的言辭無懈可擊, 只能等待後續, 再做考量。”
“若虞家主並非真心, 他試探出君侯您還有心變法,會否加害您?”應小憐不無擔憂道,四年前的“齊太子謀逆案”畢竟太過聳人聽聞。
“我比你了解虞旬父, 無論打仗還是政鬥,他都喜歡不疾不徐、從容布局。現在他抓了我的弱點,若有心害我, 絕不會急於一時, 而是在必要時給予雷霆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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