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弱點……”應小憐恍然道:“您是說?”
“不錯。”謝涵點頭,拍著霍無恤肩膀, “我如今的勢力與聲勢,主要來源有二,一則溫留水利,二則北境兩役。前者在眾人眼中已付之一戰了,後者泰半是因為我有無恤。
所以我與無恤的關系是重中之重。倘若無恤有異心,我便是鳥失一翼、鼎失一足,只能墜地。主臣之義、朋友之誼、骨肉親情,世間萬般感情中,唯有情愛最是複雜多變,可以因愛生怖,可以因愛生恨,可以色衰愛弛,可以七年之癢,最是不穩定、最是易動搖。虞旬父知道我與無恤是以情愛維系,一旦後續試探中確定了,等同於抓住了我的弱點,必定會心中安定,也就不會輕易動手了。”
他的手還落在霍無恤的肩頭,應小憐見霍無恤微低頭,側臉無甚表情,眼簾微垂,瞧不出什麽來,不禁想:君侯這番話究竟是解釋給我聽,還是刻意說給對方聽的呢?
至於後續試探會如何?
這沒什麽好擔心的,但凡有眼睛的人都不會懷疑霍無恤對謝涵的愛慕。
最後,他只能徒歎一口氣,由阿勞推著輪椅送上馬車,踏上回府的路。
天色四合,秋風颯颯,謝涵突然想騎馬,“我似乎許久不曾奔跑過了。”
衛士牽來馬匹,霍無恤接過韁繩,扶謝涵上馬,忽然道:“君侯。”
“怎麽?”謝涵腦袋偏向他,眼神卻隻落在對方身前的青草地上。
“君侯不能相信我,我也無法說服君侯,不如就讓時間證明一切罷。”
紅日西沉,已近黃昏,謝涵終是將目光落在他臉龐。
他看到,他的眼睛與滿山紅楓交相輝映。
“那就讓時間證明一切罷。”謝涵輕甩馬鞭,揚長而去。
在玖家、虞家的合力,須賈的首肯,以及謝涵在最後一天和謝涇的暢談中,霍無恤接北境守將的任命下來了。
彼時謝涵還在謝涇府上,謝涇猛地反應回來,不敢置信,“怪道今日三哥竟與我說這麽多話?原來是拖延我收到消息的時機,原來是讓我無暇去阻止?三哥 ,你為了那個雍人,竟然能做到這個地步?”
“雍人又如何?他有其才,可堪禦北,就足夠了。”謝涵淡淡道。
“當真是為禦北?”謝涇紅著眼睛,他想要質問,想要咆哮,想要禁錮,然而下一個消息的到來打破了他癲狂。
霍無恤被封為北境守將的消息是謝涇派人關注,此時來回稟的。
而前後腳到的另一個消息,是謝涵府中家丁急赤白臉跑過來喊出來的,“君侯——君侯——楚王、楚王薨逝了。”
已近傍晚,隨著這一聲喝,天色好像一下子暗了下來。
謝涵驀地起身,許是起的急了,一時沒站穩,謝涇連忙扶他,“三哥——”瞧著人蒼白的臉,他眼裡的火光如潮水般退了下來,只剩滿目擔憂。
封存的記憶如開閘泄洪般爭先恐後地湧出來:
——“齊太子?好啊——玉兒的小兒子都這麽大了。”
——“小小年紀,做什麽老氣橫秋的表情,一點也不像你母親那樣可愛。”
——“哈哈哈,你這十大罪狀可不會讓寡人害怕,只會讓寡人想捏捏你的下巴肉。”
——“寡人讓你們兩個向大師學藝,你們竟然放火燒大師胡子?”
——“整頓雲門風氣?要點臉罷,整個雲門就屬你們最橫行霸道。”
——“滾罷臭小子,人都要走了,還要寡人每天派人給你寢殿打掃熏香?馬車裡好好睡覺,夢裡什麽都有。”
……
謝涵仰面,看蒼茫天色,“下雨了嗎?”
謝涇深吸一口氣,拿帕子抹了下對方眼角,“逝者已矣,三哥節哀。”
“節哀?”他怎麽會不節哀?他早就做好準備了啊,謝涵想:我早知道舅父今年是要死的,我早就知道的,我甚至想好了一切後續。
他猛地反應回來,“備馬、備馬,我要入宮。”
宮門已經落鎖,但楚王薨逝的消息不亞於當年梁武王在上明宮飲恨長逝。宮門重開,所有官員都匆匆忙忙換了衣服趕來議事。齊公念楚楚與楚王兄妹情深,特許謝涵在這個時間點還能踏足后宮。
楚楚已經換了白衣白鞋白色絹花,“一眨眼,我已經離開雲門二十三個年頭了。我那時再料不到,那個時候,就是我這輩子最後一次見王兄。”
“我如果早知道,一定會扒光他的胡子,讓他不要這麽老氣橫秋——長得老是要死得快的。”
“我如果早知道,一定不會乖乖聽話嫁到扶突,至少要鬧他個天昏地暗,好讓他知道我有多不省心,讓他不敢先走留我一個人禍害這世道。”
“我如果早知道……”她再也無法忍受,掩面哭泣。
“母親。”謝涵垂頭,“是我去遲了。我定會去送舅舅最後一程的。”
吊唁楚王這個任務,謝涵自是當仁不讓。論身份,他當得起;論情誼,他最合適;論智謀,他不遜人。
事不宜遲,第二日清晨,謝涵就在清晨未明的天色裡出了扶突南門。
在他剛離開齊國邊境,繞過宋國,南望楚地時,聶慎帶著三萬殘兵回到靈道城,與此同時,還帶來一封信,“殿下,這是溫留君遣人送來,交給殿下的。”
“哦?”寧襄正要伸手,明既明連道:“殿下小心,先叫太醫看看,以免布帛摻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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