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還是那張臉,色如春曉之花,他還是喜歡穿黃衫,用一根綠色翎羽繞發,映著他燦爛的笑,仿佛明媚得沒有一絲陰翳,像個不諳世事的大男孩。
謝涵不無荒謬地看著人,隻覺其臉皮之厚、自說自話到了一定境界,竟和失憶了似得,好一會兒,方道:“我竟不知,是該喚閣下三妹還是五弟?”
“婧兒,三哥該喚我婧兒。”
——這道判斷題,是對還是錯。
——不不不,這道題錯了。
謝涵卷起竹簡,“為兄和五弟,還沒那麽相熟。”
謝涇目光一凝,不再出聲。
王洋心驚膽戰,時刻準備拔劍,唯恐這位偏激瘋狂的公子做出什麽出人意料的事來。
卻見其忽然伸出一隻手來。
謝涵不妨他突然動作,被其握住手腕。
謝涇摸著他指上遍布的細小疤痕,心中湧上一股暴戾,“這、這是怎麽回事、怎麽回事?”
這自是當初謝涵在會陽九指山上,將霍無恤從雪洞裡挖出來時留下的傷疤,其實如今已經極其淺淡了,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但謝涇看謝涵,從來纖毫必至,不放過一絲一毫的痕跡。
謝涵要抽手,卻發現對方力大,他沉下了臉,“與你何乾?”
謝涇單手從懷裡掏出一罐藥膏,給人細細抹起來,末了還吹上一口氣,“呼呼——不痛了。”隨後抬起眉,“誰?是誰做的?”
終於抽回手,謝涵實在是受夠了,“有意思麽?五公子,明人不說暗話,您如今深受君父寵幸,氏族愛戴,我不日將前往溫留,以後也不會有任何交集,實在無須逢場作戲。”
謝涇有一雙杏眼,宜男宜女,宜喜宜嗔,是一種很明亮的眼型,此時這雙眼睛卻布滿陰霾,“三哥就這麽想離開婧兒麽?”
“為什麽?”
“一次又一次?”
“不行呢。”
“婧兒不依啊。”
謝涵臉色一變,“你做了什麽?”
“三哥怪我,我知道三哥一直怪我。”謝涇戀戀不舍地放下手,細細講述道:“我得想個法子要三哥原諒我。我讓母親對君父說三哥的不易,激起君父姍姍來遲的慈父心腸,又和狐相、須家主、玖將軍商議,縱虎歸山,後患無窮,然後,他們就聯合在一起,勸君父不要發配三哥去溫留。”
謝涵臉色寸寸冷了下來,末了道:“你就這麽直接地暴露狐相、須家主、玖將軍。”
謝涇抿嘴笑了,“只要三哥問,婧兒就說給三哥聽。”
“呵——”謝涵嗤笑一聲,“那我可真是感激不盡哪。”
“三哥,你生氣啦——”謝涇覷著他面色,小聲道:“三哥。北境不好,那兒太冷太乾,對你身體不好。我已經弄好了,是個大夫職位,你留在扶突不是無所事事,可以像以前一樣參政議政。”
氏族們想架空一個人,從來不必管他是什麽職位。
謝涵懶得和他多言,放下車簾。
謝涇在窗外又開始講楚楚、謝嫻、謝沁的事,“夫人都好,每天罵八弟不帶喘氣的。二姐帶著小外甥,不肯讓玖少卿進臥房。玖家主有害三哥你的心,不過實在廢物,到現在也只能給玖少卿納幾個妾……”
他絮絮叨叨的,好一會兒,謝涵又掀開了車簾,他神情已經變了,變得溫和可親,溫柔道:“婧兒還少說了一個人。”
謝涇久不見他這般和顏悅色,頓時受寵若驚,可一想到是他人叫其露出這種柔和,不禁咬了咬牙,“誰?”
“婧兒啊。”謝涵伸手,摸了摸謝涇發梢。
謝涇一愣,不自覺地蹭了蹭,頓時一股鋪天蓋地的歡喜席卷全身,呐呐道:“三、三哥,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謝涵笑眯眯的,“我說,你還沒說,婧兒這段時間過的好不好。”他歎一口氣,“我雖然生氣你之前的欺騙,可我也知道你在盡力保全我,也知道你是為了救我才去會陽的,這段時間我總會想起扶山上你拖來的屍體,楊炎德面前你的帶血陳辭,我雖氣惱,卻也忍不住想起你。”
謝涇呼吸急促,好一會兒,竟紅了眼眶,好像有千言萬語要說,末了只能化作兩個字,“三哥——”
這天下間最尋常的兩個字,從他嘴裡吐出來,竟然有種說不出的纏綿。
謝涵頓了一下,抖抖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捏了捏人鼻尖,溫聲道:“怎麽了?”
“我再想不到你竟會原諒我,你竟會同我這樣說話,都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情緒起伏極大,當街就呼喊起來,引得不少人駐足圍觀。
“好了,要被別人笑話了。”
“誰敢笑,我不撕爛他的嘴。”
“啊呀——那為了我國子民,請五公子快進車坐坐罷。”
謝涇一頓,“進車?”
謝涵:“五弟若是不願,那便算了。”
“願意願意。”謝涇忙不迭扔了馬鞭甩了馬鑽進馬車裡,獨留馬兒在夏風中蕭瑟。
“三哥,你、你真的原諒我了麽?”謝涇揪著謝涵衣袖,仰臉小心翼翼道。
“沒有。”謝涵高貴冷豔。
謝涇呼吸一窒。
“婧兒啊——三哥實在分不清你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謝涵摸摸他腦袋,“原不原諒以後再說罷。”
謝涇瞧著他面色,“婧兒以後一定會好好表現的,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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