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去你的罷。
一刻鍾後,沈瀾之褪了厚厚的棉衣,換了一身衛士服,捧著熱湯茶,五指布滿凍瘡,坐在馬車裡,他開口很直接,“我有梁國在扶突所有細作的聯絡方式。我有梁國四大氏族核心據點的地圖。我有武公在列國朝堂中三分之一暗樁的名單。”
謝涵瞧著他,他還是笑著,卻不是之前任何一種言笑晏晏的模樣,眉宇間有一種深刻的鬱氣,遂道:“你還說漏了一樣。”
沈瀾之看他。
謝涵道:“你有文可安/邦、武可定國之能。”
沈瀾之一怔,俄而大笑起來,“文可安/邦?武可定國?哈哈哈——我原也是這樣以為的,到頭來卻不過是條喪家之犬。”
所有的族人,血脈至親,拚死的衛士,忠心的家臣……
全都變成那一日會陽城的如河血流。
“昔我身陷囹圄時,也覺得自己是條喪家之犬。但現在呢,列國不還是要奉我為座上賓?”謝涵撥弄了下馬車內的香爐,“我落魄時,某些人都敢公然調、戲我,現在呢,某些人還不是被我綁在車後拖著走?”
沈瀾之:“……”
謝涵放下撥杓,抬頭笑道:“可見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現在經歷的挫折,只是讓我們更接近成功罷了。”
“會失敗,一定是有哪個環節疏忽了,一定是還有什麽缺陷沒找到,現在找出這個缺陷,再迎難而上,我定會站的比之前更高。”
沈瀾之蠕動了唇角,忽然道:“君上驟然薨,我與韓氏、衛氏在武公在世時就是支持君上的,自然現在支持太子;劉氏、葉氏、薛氏本就支持公子高,若非武公臨終前的手筆,恐怕君上繼位都不會順利,自然這次站公子高。劉戟已老,葉必果和薛崤怎麽會是我的對手?只是我萬萬想不到、”他眼底呈現出一種怒極恨極的赤紅,“我萬萬想不到號稱大公無私、尊嫡尊長的大將軍會反叛。”
“那你現在想通了嗎?”血蛤問道。
沈瀾之嘲諷地牽了牽嘴角,“是我疏忽了。他曾對我說過,太子年幼,十二年之內無法親政,不妥。”
“喏——”謝涵攤了下手,“可見你算計人心還不到位。有避免方法麽?當然有啊,那就是以後對再信任的人,也要像對其他人一樣,做好監測,如此,你定會早早發現衛氏與公子高的首尾。”
沈瀾之點了下頭,掀簾將手中碗裡熱湯水整個砸了出去,發出一聲脆響,回頭道:“有酒麽?”
那自然是有的,因著謝涵不時要找須賈,他馬車裡是屯著不少好酒的。
如今掏出一瓦罐,又使人拿來酒杯。
“麻煩。”沈瀾之推開酒杯,拍開泥封,拎著瓦罐往嘴裡灌,好一會兒,放下來,臉上已有些潮紅了,他笑了,“明酒坊的神仙醉?阿涵我告訴你,明酒坊是武公的產業,一直交由我管轄,以後就是你的了。”
“明酒坊不會受到波及?”
“衛瑤知道那是武公的產業,不會動的。”沈瀾之又灌了一大口,脖子衣襟都沾滿淡青色的酒液,“不過在衛氏倒台前,我還不能用。”
謝涵眉心一動,“衛氏倒台?”
沈瀾之臉上露出一種暢快的神情來,“姬高和衛瑤,哈哈哈——他們能和平相處一年,我就去刷一個月茅坑。三家和衛氏能和平相處三年,我就把腦袋割下來做溺器。”
“他今日背棄我,就是給以後的滅亡奏響序曲。”
三口已過,這一壇酒便見底了,他伸手,“再來一壇。”
謝涵又拍給他一壇,明酒坊的神仙醉傳聞一杯酒就能醉倒一個壯漢,如今面前人卻一直喝了三壇,臉部越來越紅,雙眼越來越亮,待第三壇酒盡時,他抬頭看來,一雙眸子如冬日黑夜裡的寒星,“謝涵,你以後想要走到哪一步?”
謝涵從懷裡掏出一份地圖,是當今天下十一國,他手指沾了點水,點在齊國東海岸,隨後一路劃,自南向北,自東向西,又自北向南,自西向東,最後囊括十一國,回到原點,他抬頭,眼裡閃耀著一種異樣的光彩,“沈兄以為,何如?”
沈瀾之瞧著他璀璨生輝的面色,頭上一熱,下意識伸指,動了下唇角。
謝涵以為他要說什麽,湊過身子。
“真美。此時此刻,竟比楚太子還美上半分。”沈瀾之五指觸到謝涵面龐,輕輕描摹,喃喃自語。
謝涵:“……”他本就不該對這個斷袖抱有太多期望。
他一臉冷漠地往後坐了坐,“天快黑了,啟程回府,從現在開始,你是我的衛士沙孜。”
沈瀾之:“……”
沙孜……
他低笑一聲,聲音有些沙啞,帶著某種暗示意味,“君侯在罵我麽?”
謝涵:“沒有。”
他貼過來,呼吸急促,“我就喜歡給君侯罵。快罵我——快用最惡毒的語言辱罵我——”
謝涵:“……”
他究竟哪裡、哪一面表情、哪一個動作、哪一句話戳到這廝的興奮點了,他一定改。
“來嘛——君侯——”
謝涵惡從膽邊生,一手刀衝人脖子去,對方晃了晃腦袋,然而沒等謝涵松一口氣,便撩起長發,“用力一點,再用力一點!”
最後,謝涵懷著對自家表哥的敬仰之情,丟盔棄甲,逃出這輛馬車,換了一輛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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