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想象不出來。孫宅裡半死不活的老頭, 明野每次回去還給他沽酒喝呢。
那老頭子也就嘴上罵罵,不敢動手, 再來就是克扣明野的月奉。
但周照清自認如果身處那樣的境地, 是做不到如此忍耐的。
明野不是聖人, 殺或不殺, 他有自己的考量。
明野看著遠處漸漸亮起的天光, 淡淡道:“讓你做的口脂呢?”
周照清道:“欲速則不達,你著什麽急。師傅正調著呢。若是想要保持喝水飲食時不脫落,就得多用別的脂膏, 顏色就不那麽鮮亮好看了。師傅發愁得緊,我這個月還得給他多添月奉。”
明野偏頭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眼下來看,似乎也沒有那麽著急了。
臨走前, 周照清收到信, 信封看起來普普通通, 與別的沒有差別, 明野也沒問是什麽。
周照清將信揣入懷中, 正色道:“正好公子在, 不必麻煩你在出來一趟。”
他頓了頓:“掌櫃傳來消息,五日後必到。”
在此之前,隻一直有消息說會來, 但沒確定是什麽時候。現在突然快馬加鞭, 斬釘截鐵, 就是因為前日宮裡發生的瘋馬案。
周照清擠眉弄眼道:“嘿嘿,突然出了事,那位徐公子可真是得了大便宜。”
明野在外面待了一夜,夜深露重,他的發尾上也沾了些秋露,此時太陽一出,像是要晞滅了。
他隨口道:“勿要妄言。”
*
深秋之後,天亮的便很晚了。
今日是容見歷經生死劫難後的第三天,生病的第二天,好好休養的第一天。
容見是個普通人,不是一個有偉大志向的卷王。《惡種》中男主讀書識字,靠得是臨摹街上的招牌,以及偷聽先生的講課。容見和一般小孩沒什麽區別,六七歲的時候一上學就要死要活。讀書主要是靠九年義務製教育的強製以及外祖母、老師的諄諄教導,再加上他很要臉,覺得讀書怎麽也不能太差吧,所以從小成績就不錯。
然而,穿到古代後,容見作為一個文盲,被迫卷了小兩個月,現在好不容易病了,能理所當然地當鹹魚,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容見睡得毫無愧疚。
但辰時剛過,周姑姑就將睡夢中的容見從被窩裡挖出來了。
容見揉了揉眼,恍恍惚惚地問:“難道今日就要上學嗎?先生們也才從衛所出來,也不歇歇,就要重新開課?”
也太狠了吧。
周姑姑嚴肅道:“是陳嬤嬤來了。說太后過些時候要來探望公主,讓您早做準備。”
容見雖然是病人,但不是重疾纏身,太后過來探望小輩,容見也不能待在床上,須得禮儀齊備,裝束嚴整,迎接這位長輩才是。
所以陳嬤嬤才來提前告知。
當然,這對容見來說反而是好事,否則太后來了長樂殿,無人能攔得下她,徑直進了寢宮,發現蓬頭垢面,五官棱角分明,胸口平坦的男孩子容見。
那可真是……樂子大了。
周姑姑為容見換上一身層層疊疊的裙子,方便在胸前填充偽裝。滿頭烏發用絲帶半束著,垂在肩頸邊,再用脂粉將五官裝點得柔和了些,嘴唇失色,顯得猶在病中,柔弱不能自理。
片刻後,長樂殿殿門大開,容見被周姑姑扶著,站在前門處等著。
太后的儀駕一到,他三兩步上前,深深福了一禮。
結果可能真的還在發燒,容見感覺一陣頭暈目眩,差點沒能起身。
幸好有人扶著。
太后道:“起來吧,還病著呢,不必多禮。”
床都起了,拜都拜了,才說不必多禮。
眾人隨著太后一同前往長樂殿的偏殿。
太后坐在主位,神色端重,手中拿著佛珠,一圈一圈地轉著。
容見坐在左邊,徐耀則陪侍在右。
往日裡徐耀在宮中行走,都是以陪伴太后的名義,從來沒放他出過慈寧殿,今日卻是一同來了。
太后沉思片刻,打量著容見,也沒提他生病一事:“前日之事,哀家頗為震怒,世上竟有如此膽大妄為的逆賊,將心思打到了公主的頭上。”
徐耀連聲應承:“公主此時並無大礙,娘娘不必為此氣壞了身體。”
容見確實沒瞧出來太后有什麽氣壞身體的表現。
太后道:“哀家久居深宮,不過是孤寡老人,不理世事,每日茹素念佛,為了你早去的祖父和舅舅祈福,祝佑大胤長治久安,容氏後繼有人,哀家也算是不辜負了武帝臨去前的托付。”
“沒料到皇帝竟然連一個后宮都打理不好,使奸人乘虛而入,險些傷了你的性命。”
太后一字一句,仿佛當真是為了公主的安危著想,實際上容見這次遇險對她而言反倒是一件好事。
她正好借此事發作皇帝。
而本來還需要遮遮掩掩的侄孫子徐耀,也可以光明正大行走於宮廷中。
本來她隻把徐耀當做一個馬前卒,一個棄子,用來試探皇帝的底線,而此時這枚棋子卻正逢其時。
徐耀是不怎麽樣,品性不佳,毫無學識,自由散漫,自傲自滿,時常誇誇其談,但這樣的一個駙馬卻更合她的心意。
容家女的丈夫裡不能再出一個費金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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