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見歎了口氣,以為太后又要找自己抄經,已經做好了準備,穿了一身素淨簡單的衣裳,連手腕都裹緊了一條絲綢,到時候寫字可以省些力氣。
一進門,容見被撲面而來的佛香嗆的打了個噴嚏,他嚇了一跳,疑心又要被太后教訓,本來都打算先行認錯討饒,沒料到往日清靜到近乎死寂的慈寧殿卻傳來語調歡喜的說話聲,將他的噴嚏聲淹沒了。
立侍左右的小宮女打起門簾,容見走了進去,看到太后坐在軟塌上,正前方擺了張椅子,一個年輕公子坐在那。
容見聽了兩句,這人講得是自己在金陵停留時,聽聞知府家的姑娘對太后娘娘非常崇敬,連出門上香都要為太后敬一炷。
又道:“等臣離開上京時,請太后娘娘賞賜給臣一件佛禮,沾染了娘娘的福氣,也好一了那位孫姑娘的心願,娘娘的仁愛慈悲,也更為萬民所知。”
周圍的嬤嬤姑姑們都笑了起來:“徐公子說的極是。外面的姑娘們不僅感念娘娘的恩德,也知曉娘娘的威嚴呢!”
太后也被他們的話哄笑了:“你難得來一次,是為了給哀家祝壽,那麽早走做什麽,多留些時日吧。”
容見越聽越不妙,心中警鈴大作。
陳嬤嬤卻已經瞧見他了,出聲道:“娘娘,殿下到了。”
太后一偏頭,看到站在門邊的容見時皺起眉,嫌棄道:“你一個小姑娘家的,怎麽打扮得這麽素淨?”
又朝他招了招手:“過來,這是你的表哥徐耀,字光宗。哀家瞧著,你們是有些相似的面相。”
陳嬤嬤接話道:“老奴看著兩位都有些娘娘年輕時的樣子呢。”
容見福了福:“見過太后。”
那位徐公子也起了身,朝容見見禮:“拜見長公主殿下。”
容見勉強笑了笑。
太后手裡握著佛珠,一個檀珠接一個檀珠地轉著,她溫和道:“光宗特意從山禾趕來,為哀家祝壽,是個再孝順不過的孩子。”
容見低眉道:“祖母所言甚是。徐公子一片孝心可嘉。”
徐耀便往後退了幾步,立在容見身後。
太后點了點頭:“他住得遠,從沒來過京裡,在外遊學多年,頗有見識,你們兄妹間也未曾親近。現在瞧著你們年紀相當,表兄妹之間,想必又許多話可聊。”
容見愣了一下。
果然,太后的下一句話是:“哀家這樣的老婆子就不打擾你們少年人了。旁廳中設了點心茶水,又有詩書佛經,你們兄妹不妨去那裡聊聊。”
救命,他寧願把一整本金剛經抄完也不想被迫相親。
容見便被一群姑姑們擁著去了旁廳,兩人對坐在桌子邊,其余人都退下了。
這時候就不講男女之別了嗎?
桌上擺著茶水點心,徐耀先斟了杯茶,往容見身邊推了推。
容見想到今日是休沐,想歎氣,想到太后,想歎第二口氣,想到眼前這位徐光宗公子,想歎第三口氣,最後想到齊先生布置的幾篇文章,連連歎氣。
徐耀道:“臣與殿下一見如故,隻覺得十分親近,不愧為血脈至親,便想拋下那些繁文縟節。”
他頓了頓,似乎胸有成竹:“我可以稱呼殿下為表妹嗎?”
容見神遊天外,完全沒留意到他說的什麽,本能地應了下來:“什麽?可以。”
徐耀笑意盈盈,連聲道:“表妹,表妹。”
容見險些沒能維持得了面上的平靜,想讓他別叫了。
該怎麽打發了眼前這人呢?
容見琢磨著要不要以公主的身份以勢壓人,但上頭還有個太后,這人看起來又頗討得太后喜歡……
然而這位徐公子的話似乎很多,得了稱呼上的便宜,又繼續道:“容表妹,其實我幾日前已經到了,太后說你有事,不能前來相見。昨日入宮才知道,表妹竟還要在仰俯齋裡讀書。我萬分不解。徐家仰仗太后,才有些許薄資,也只是耕讀世家,但家中的姑娘都是嬌養著的,不過做些針線,平日裡賞花飲茶,哪裡用得著讀書寫字這樣的苦差事。”
前有太后倚靠,後有容見失神錯答,言語之間,他已經把長公主當做久居深閨,沒見過世面的小女孩。
容見:“?”
什麽狗屁不通的話。
容見沒有一眼看穿人心的本事,但也不至於真是個小孩,能隨便被什麽人忽悠。
而古往今來有一個不會出錯的至理名言,勸能夠讀書明理的人丟下書,肯定不是什麽好人。
容見終於認真了些,他抬起頭,看到對面的徐光宗穿著一身合體的天青色直裰,身量比自己高半個頭,模樣不算差,有幾分翩翩佳公子的樣子。
但容見的心情不佳,對這人的本性也有了些許了解,內心只有這人斯文敗類,衣冠禽獸的偏見。
徐公子繼續高談闊論:“但既已讀書,表妹都學了些什麽,若有不通之處,為兄也可解答一二。”
這位徐公子在太后面前裝得人模人樣,話是很會說,但太會說話,也難免會暴露真實想法。
容見決定先裝裝傻,看能不能套點話,徐徐圖之,想出什麽一勞永逸的法子。
他端過那杯茶,沒有喝,稍微抿了抿唇,道:“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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