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邑僵住。
趙允隋。
他的腦中瞬間閃現這個名字,可下一刻,他就發現不久前被一拳打得魂飛魄散的黑衣少年,其實和這人有著如出一轍的容貌。
可偏偏,從看到黑衣少年至今,他都未想到“趙允隋”這個名字。
少年安靜坐在樹上,輕輕伸出手掌,很快,一團焦黑煙霧回到了掌心。
“薑邑……薑邑……”近乎癡迷的、扭曲的,他嗅著那團煙霧緩緩道,“他叫薑邑。”
手中那團焦黑似乎恢復了些許神志,陰詭至極地叫囂道:“對,他是薑邑……他毀了我!樓卿山,沒了我,你再也沒有第二道護身之體了!替我報仇!”
“活該!”那雙雪眸驟然冷下,手掌用力一收,竟將自己心魔而化的魂靈捏了個粉碎,“丟人現眼!下次再見他,若將我認作是你怎麽辦?去死!去死——”
薑邑:“……”
從這一刻開始,他的靈魂就像是被鎖在了樹上的少年身旁,薑邑看著他躺下去,就此陷入沉睡,許久後,身軀化作一片葉子,飄飄搖搖,穿過天道封印,最後尋尋覓覓,竭力飛到了青年身邊……
外面早已變了一番天地,那時候的薑邑已經二十五歲,不僅沒了仙人的身份,還變得非人非鬼。
天道不容曾經的奸邪下屬的後代逆天成仙,可又無法攥改已成的命簿,便將天地間尚存的凶獸殘念注入他的體內,讓他變成“背信棄義”化身的凶獸窮奇。
眼前是一陣地動山搖。
龐大的巨獸逃過修士們的追捕,在一處山谷裡奔跑。
那片葉子一滯,隨即落地,轉眼化作滿是荊棘的藤蔓,牢牢擋住拿著刀劍的修士們。
那些人拚命砍動枝蔓,可砍多少,枝蔓就成倍地長出多少,直至將幾個領頭人纏住……
眾人連忙救人,也顧不得抓捕復活的凶獸,手忙腳亂地收拾眼前古怪又富有攻擊性的藤蔓……
眼前再次發生變化,薑邑辨認了許久,才發現此地是自己化作窮奇後住過一段時間的山洞。
記憶裡髒亂的山洞被翠綠的藤蔓遍布纏繞,就連地上睡著的巨獸都被一張網狀的藤蔓抬起,哄孩子一樣輕輕晃動著。
上面的巨獸似乎累得夠嗆,呼呼睡著不動,更不知道自己山洞裡鋪天蓋地的變化,他睡了近乎三天三夜,圓溜溜的眼睛緩慢睜開時,原本翠綠的山洞立刻變回初始模樣。
凶獸神色木然,翅膀抖擻一下,爬起來慢慢朝外走去……追捕獵物,木然地咬開那些動物的脖子,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血淋淋的肉。
有時候抓不到獵物,就對著河流不停喝水,偶爾會盯著水面自己的倒影認真地慢慢看,看完了再慢慢喝水,好像就忘了餓……
山洞內,一片葉子隨風飄起,始終牢牢跟著凶獸。
有幾次,他迷迷糊糊醒來,看到洞內出現的獵物,還會露出驚奇的表情,後來作為人的意識越來越少,看到獵物就吃,也沒腦子去追究哪裡來的,更想不到洞內一直有枝藤蔓巴巴地跟隨著自己……
置身於記憶之外的薑邑也想走進山洞,可才走了兩步,頭一陣鈍痛。
他使勁兒揉了揉,再抬頭,眼前的一切又都變了。
是仙氣繚繞的仙境。
小鏈愁眉苦臉道:“別守了,我已經聽老君說了,天衍神君的第一道化身被毀,再要化形出世,起碼要等個一百年,咱們也是運氣不好……這洞府也不知猴年馬月才能住上咱們神君。”
被他附身的小蟶心不在焉道:“神君咱們從來都沒見過,出不出世又怎樣呢?就是不知道薑邑……現在怎麽樣了?”
“不是說了在人間磨煉嗎?”小鏈滿不在乎道,“那樣的出身,非要進仙門來,流著奸佞之人的血,險些害慘了天道,如何能讓大家放心……讓他下界磨煉心性,也不是壞處。”
“什麽磨煉心性,”小蟶嘟囔,“把人變成人人得而誅之的凶獸,想活著都很難吧?”
“你懂什麽?哪個神仙是那麽容易飛升的,他當初找到天盡頭……不對,現在是恨天境了,那就是靠著運氣找到的,飛升的過於簡單,又是那樣不堪的出身,難道真就任由他在仙界來去自如?本就心性猖狂,目中無人,若是壞了仙門名聲那可怎麽辦?”
小蟶起身道:“沒意思……”
那邊小鏈還要說什麽,遠處突然傳來喧鬧,是仙子的驚叫聲:“……那隻窮奇,闖入恨天境了!”
雷聲炸響。
轉過身的小蟶猛地僵住,小鏈瞪大眼睛:“什麽?天道的封印不是連神仙都進不……”
可話沒說完,外面再次傳來猶如崩山裂一般的慘叫:“天、天道被捅破了——”
“怎麽會……”
是的,就是這一天。
薑邑猛地清醒。
他從主世界離開,就是這一天。
渾渾噩噩地在人間荒野躲避追殺,將所有仙藥靈草吃了個乾淨,依舊每日都記得朝著恨天境靠近,花了十來年的時間,不停靠近,因為腦子裡隻記得那是距離天最近的地方。
薑邑徹底回過神,他的靈魂由此在空中一撞,電光火石間,狠狠撞進了那具原本就屬於他的軀體。
雷聲轟隆,閃電一齊直直劈下,毀滅天地般的架勢,他依舊無知無覺。
他的身體在突破極限地撕咬天道那一刻,就慢慢化作原本的青年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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