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橋選擇在新年到來前,與“賀橋”身上的最大沉屙作別。
池雪焰亦然。
不遠處的廚房裡,夫妻倆肩挨著肩,倔強地摸索著火候與調味,誓要做出一桌體面的好菜。
他時不時能聽見韓真真的笑聲和抱怨聲。
那是陪伴了他二十多年的熟悉聲音,即使遠遠聽著,也令人心生眷戀。
媽媽好像是這個世界上最特別的詞。
無論兒子多大了,她始終記得要買一袋他愛吃的糖炒栗子回家。
壁爐裡的火光搖曳,漫長綿延的溫暖。
對池雪焰來說,未講完的故事裡,只剩一個不夠圓滿的地方。
於是他想了一會兒,才輕聲說:“我已經不想知道書裡的任何其他事了,都無關緊要。”
“唯獨一個情節,我想知道它發生的確切細節。”
他頓了頓,問道:“陸斯翊的媽媽是什麽時候出事的?”
這是個對愛情小說而言不太重要的“背景故事”,照理來說,不會花筆墨詳細描述,不會寫明具體的時間、地點。
但他覺得賀橋應該是知道的。
池雪焰猜,那個沉默地愛上了身後隨從的大反派,既然告訴過“賀橋”有關愛情的照片,那也應該告訴過他有關恨意的細節。
如果是他,他會說的。
因為這是分別位於“池雪焰”人生極點的兩個秘密,要麽全部埋藏於心,一旦對某個人提起過其中一個,另一個也無法再保守下去。
前者代表了正發生的“我愛你”。
後者代表了已過去的“我不愛他”,以及,“曾經的我並沒有那麽壞”。
都是只會講給所愛之人聽的話。
唯一愛著的人。
唯一不想讓他誤解自己的人。
“池雪焰”想告訴“賀橋”,他從來不是會為了愛不擇手段的人,他沒有在那樁誰也不想見到的意外裡做任何事。
後來他與“陸斯翊”糾葛許久的原因也不是愛,只是賭氣,是善意被曲解後的憤怒,和真心被辜負後的偏執。
可惜故事中的“賀橋”似乎沒有讀懂這些秘密裡最核心的部分——愛。
池雪焰為此感到悵然。
也有一絲微妙的慶幸。
那本對反派們而言足夠悲傷的小說裡,至少有著一個尚算溫柔的部分。
“賀橋”不知道“池雪焰”是怎麽死去的。
所以如今的賀橋不知道,如今的池雪焰也不知道。
他覺得這樣很好。
同時,此刻以局外人的視角冷靜看待,池雪焰猜測,那或許是段格外特殊的時間,所以促使個性本就固執的“陸斯翊”愈發失去理智,做出了那個後來誘發一連串錯誤的臆測。
在這個世界中,他與陸斯翊偶遇是八月份。
如果像原來的故事裡那樣,在相識幾個月後,一直單方面追逐卻得不到回應的池雪焰也該覺得煩了,進而乾脆放手。
可意外恰好降臨,從此陰差陽錯地改變了每個人的命運。
那大概就是這段時間,本該闔家團圓的春節前後。
池雪焰的推理總是很正確。
短暫的寂靜後,賀橋低聲回答他:“在兩周後的上午。”
他看見池雪焰垂下眼眸,像在思考著什麽,便問:“需要我跟你一起去嗎?”
相似的問題,不同的提問人。
池雪焰抬頭凝視著賀橋的眼睛,搖了搖頭:“我會處理好,把具體的細節告訴我就可以。”
這件事與賀橋無關。
與“賀橋”也無關。
那是他一個人的辭舊迎新。
在那之後,才是與那本充滿歎息的小說徹底告別,毫無牽掛地面對眼前的生活。
更令人想要好好珍惜的生活。
現在的他並未走上那條一意孤行的路,卻異常真切地領會到命運一路下墜時的極致殘酷。
好像也算是一種幸運。
始終被上天偏愛著的幸運。
池雪焰和賀橋很快結束了關於小說的對話。
因為韓真真終於忍不住發出了場外求助,她跟兒子一樣舍不得那顆模樣奇怪的菜,希望它在賀橋手裡得到一個優雅體面的結局。
太陽融化成黃昏,黃昏又濃縮為暮色。
窗外萬家燈火,燈下是四個人的晚餐。
這不是賀橋吃過味道最好的晚餐,但或許是最難忘的。
不僅因為晚餐前的栗子與糖紙,晚餐時的交談與笑聲。
也因為這頓晚餐後發生的一切。
韓真真和池中原參觀完他們的婚後生活,心滿意足地離開後,主臥並沒有被複原成此前空洞寂寞的樣子。
凌亂與秩序感交織的主臥衣帽間裡,基本維持著大掃除那天刻意營造出的模樣,池雪焰像是懶得再折騰一次,隻取走了幾件常穿的衣服。
屬於他的床頭櫃上,仍原封不動地放著三樣東西。
電視遙控器,紙巾盒,還有空空如也的透明花瓶。
是池雪焰最近新買的花瓶,從自己房間裡的床頭櫃上拿來的。
他像平時那樣回到自己的臥室生活起居,卻沒有帶走這個嶄新的花瓶。
也一直沒有買花。
或許是忘了,或許是尚未找到喜歡的花。
在緩緩流逝的兩周時間裡,賀橋偶爾會進主臥拿東西,總會看見那個被日光照耀得很美的透明花瓶,與對面櫃子上色彩綺麗的陶瓷糖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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