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說,這人根本不曾想到事情鬧大對他的不利之處,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
這個念頭一起,徐明瑾頓時一陣憋屈。
他考慮到了請來的老大夫還沒有離開驛站才敢對自己下狠手自殘,考慮到了蘭心來時鬼鬼祟祟不會有人知道她的目的,考慮到了這個女人平日裡表現出來的性格足以讓他編造的借口變得合理,考慮到了國公府和徐明瑜的反應……在最短的時間裡徐明瑾做出了最周全的考慮,卻獨獨沒有想到,世上還有蘇贏這般不在意名聲、也不受一切潛規則束縛,完全隨心所欲的人。
徐明瑾當然不覺得蘇贏什麽都不在乎,他隻覺得這人蠢得無可救藥。他能算盡聰明人的心思,卻難以預判蠢貨的言行!
他心中頓生“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的懊惱——自己一直在拿京城權貴圈子裡熟悉了的那套規則對付蘇贏,卻從未想過,這人出自鄉野,根本不懂那些彎彎繞繞。如此說來,他這段時日的“鬥智鬥勇”,豈不是顯得他如醜角般滑稽可笑?
滿心都是如何殺人滅口而不被發現身世真相的他,從未想過,他還沒有栽在身世被發現上,就要先因為殺人而判刑了。
殺死蘭心會被判刑這個可能,從未在徐明瑾的腦海裡出現過。畢竟他來往過的權貴裡,行事更殘暴更過分的也不是沒有,基本都是私了,那些人誰曾因此而受到官府的刑罰?蘇贏選擇報官後,他好像才終於有了“我有可能會被判刑”這個念頭。
徐明瑾隻感覺滑稽。
正當他暗自自嘲之際,京兆尹已經鐵面無私地宣判了他的刑罰——“徒三年。”
要坐三年的牢?這怎麽可以!神情萎蘼的徐明瑾立刻像是被一桶冰水澆上了腦門。
他顧不得想其他,抬頭大聲打斷京兆尹的話:“我不服!依齊律,以賤犯貴者,如其被殺,各勿論;錯在他人,思慮未至以致人於死者,以贖論!那賤人以賤犯貴,我不過出手自保,未曾有害命之意,何以要以殺人罪論處?還請大人秉公斷案。”
這兩條齊律對應兩種情況,分別是:以賤犯貴之人被殺,凶手無罪不會判刑;過失殺人且受害者有錯在先,則隻罰贖金。
這樣說著,徐明瑾看了旁邊的蘇贏一眼,意思十分明顯,他懷疑這位京兆尹為了討好真正的魏國公府世子而故意對他重判。
換做平時,徐明瑾肯定不會說話如此不留余地,當堂頂撞京兆尹,畢竟京兆尹也不是什麽小官。
但現在,他都要被抓進去坐牢了,哪還會考慮到頂撞京兆尹的後果。他只知道,但凡京兆尹還在意官聲,不想背上汙名,即便被頂撞生氣,也會認真考慮他的話。
被無端懷疑的京兆尹王大人果然皺起眉頭。
“果然是上京出名的才子,倒是精通齊律。”他誇了一句,口吻又變得冷厲,一拍驚堂木,“可此案內情不清不楚,你殺人之舉是故意還是無心無人可證。你說死者率先襲擊於你,證據何在?我說你殺人後自殘以誣陷死者,又有幾分可能?”
王大人只是隨口一說,卻恰好戳到了真相,徐明瑾背後冒出冷汗,臉上還強撐著不服的表情,卻已不敢再多說下去了。
王大人沒有發現他的心虛,只是平靜地繼續說:“故意殺人者,輕則流放,重則斬首。我隻判你徒三年,已是顧慮內情。考慮種種可能,做出折中處理。”
“至於以賤犯貴?死者多年前已脫離賤籍,放歸良籍,你無爵位在身,也無軍功官職,俱為平民百姓,何來以賤犯貴?”
說到這裡,王大人冷笑連連,像是在嘲諷徐明瑾的不識抬舉。莫非此人依舊以為自己還是從前的魏國公府世子?
他毫不客氣的話分明在說——你瞧不起人家是平民,自己不也是個平民?
徐明瑾何曾受過如此辛辣嘲諷貼臉輸出?當即面紅耳赤,再說不出話來。
他忍不住問:“蘭心不是李家的奴婢嗎?”
——她親口承認是自己親娘的貼身奴婢啊!而且一路上被那泥腿子呼來喝去,做那等養豬的下賤活,雖然嘴上被叫一聲“姑姑”,但種種言行不是奴婢是什麽?
因為不了解這個時代的律法而任由王大人發揮的蘇贏說話了:“當然不是啦。”
他認真反駁,替蘭心叫屈:“蘭心姑姑放歸良籍已有多年,和我娘、哦,現在是你娘,和你娘義結金蘭,親如姐妹。平日裡照顧我那都是長輩的關愛,怎麽會是奴婢呢?正因如此,我才要報官,不能任由蘭心姑姑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死了嘛。”
說話間,蘇贏的目光定定看向死纏在徐明瑾身上不放,化身背後靈的血衣女鬼。
血衣女鬼此時神情激動:“對,對,這惡賊害得我好慘!徒三年便宜了他!我要日日入他夢中,讓他再不得安枕!”
變成血衣之後有多厲害不知道,但這鬼的靈智明顯增強不少,說話都利索了許多。
她還不忘向蘇贏告狀:“三郎你有所不知,當年你們抱錯本就不是意外。你受了這麽多年的苦,都是他娘害的啊!她為了讓自己的兒子不受顛簸之苦,在權貴人家享福,就狠心換了你們!你本該在魏國公府穩穩當當享十六年的福啊!這小子佔了你天大的便宜,卻視你如仇讎。如今更是懷恨在心,活下去遲早是個禍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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