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徐明瑾每講幾句,蘇贏就忍不住打斷,偏偏他問出的問題還挺有分量,不是純粹胡攪蠻纏的抬杠,好歹也算是讀書人的徐明瑾當然不能簡單粗暴地反駁,還要認真思索一下該如何回應,等他好不容易頭腦風暴半天,這人又開始問其他問題,簡直比“十萬個為什麽”還要難纏。
一時間,車廂裡不斷充斥著這樣的聲音:“先賢真的是這個意思嗎?”“當然是這個意思!”“我覺得是那個意思。”“這句話真的應該這樣理解嗎?”“我覺得作者說的不對,應該這樣……”“啊這,我覺得應該尊重一下作者的想法吧,他真的沒有那個意思啊!”“我不要你覺得,就要我覺得!”
想必那些書寫典籍的先賢倘若複生,反駁他的話,都會被蘇贏把“xx就是個寫書的,懂什麽《xxx》!”一句話甩到臉上。
——偏偏蘇贏的解讀居然都有理有據,令人信服,是作者本人複生都忍不住懷疑自己當初是不是真這樣想的程度。
一開始被杠得面目扭曲神志不清的徐明瑾,便逐漸陷入了沉思:難道先賢他真的是這麽想的?難道聖人竟然是這個意思?
不對不對,他一個養豬的懂什麽聖人言!
……肯定都是瞎說的!
徐明瑾瘋狂搖頭,試圖將蘇贏那些洗腦的另類解讀從腦海裡甩出去。
但是,當他將視線集中到手中書卷上,看著往日裡熟悉的字句,腦海裡便情不自禁蹦出蘇贏的解讀,怎麽控制都沒用……
偶爾甚至連這些字句的原義都會突然遺忘,第一時間冒出來的就是蘇贏的話。
徐明瑾:“……”
……有毒,這家夥真的有毒!
要是參加院試的時候他也是如此狀態,那是妥妥奔著名落孫山而去的節奏吧。
想到這裡,徐明瑾突然警覺。
……等等,該不會這就是對方的目的吧?
……因為做不到像他這樣飽讀詩書滿腹學問,就乾脆把飽讀詩書滿腹學問的他也拉到泥腿子的同一水平上???
陰險,太陰險了。
自以為明白了一切的徐明瑾陷入沉思。
在蘇贏離開之後,大量消耗腦力以至於昏昏欲睡的徐明瑾堅強地爬起來,攤開了他的書卷:他要把蘇贏的歪理邪說通通從腦海裡抹去,把正統的聖人言刻進自己的DNA裡,絕不能讓泥腿子的陰謀得逞!
但第二天,蘇贏又帶著他的書卷過來了。
徐明瑾真的很想拒絕。
然而,連“溫書時順便給沒讀過書的世子啟蒙”這麽輕而易舉就能做到的小事他都不願做,只會讓人以為世子在努力同他打好關系而他卻愛搭不理。國公府上下該怎麽看他?他還能繼續留在國公府嗎?
——難道這其實是對方故意趕走他的陰謀?才被認回來就要趕他走,未免顯得心胸狹隘,所以故意讓人以為他不識抬舉?
已經把蘇贏腦補成心機深沉妖魔鬼怪的徐明瑾立刻打起了雞血,心中燃燒起熊熊的鬥志——他才不會敗給一個鄉下泥腿子!
之前是他輕敵了,論玩弄陰謀,在上京裡長大的他怎麽可能敗給一個鄉下泥腿子!
看著打開書卷露出天真活潑笑容向他請教的蘇贏,徐明瑾也露出笑容,一字一句開口:“沒、問、題,有、什、麽、不、懂、的,我——教——你——啊!”
於是,熟悉的抬杠節奏和十萬個為什麽又出現了,不知不覺中,徐明瑾昨天苦讀幾個時辰才刻入DNA裡的東西再次被蘇贏的歪理邪說覆蓋,他的眼睛裡冒出了圈圈。
蘇贏走後,不信邪的徐明瑾再次拿出科舉考試前的專心刻苦,努力溫書幾個時辰,這才將差點被帶偏了的思想又掰回來。
他再一次將聖人之言刻進DNA裡。
第三天……
第四天……
第五天……
在“不知不覺變成了蘇贏的形狀→奮力苦讀重新將真正的聖人之言刻進DNA”的反覆來回拉扯中,徐明瑾終於發燒了。
從上京到上林村,去時花了半個月,而回京這一路,考慮到身上有傷的徐明瑾,隊伍的行進速度本就比來時更慢。眼看京城就要到了,徐明瑾卻突然生病,一行人不得不暫時在驛站停下,找了個大夫來。
“外傷未愈,又添心疾,睡眠不足,奔波勞苦……”診完脈的大夫結合徐明瑾的情況作出判斷,“這位公子的症狀像是日夜苦讀,傷神傷身所致,兼之本就有外傷,還心思鬱結,不得安心休養……”
說到這裡,老大夫一摸胡須,語重心長地勸誡道:“我曾見過幾個為科舉熬乾心血早早去了的秀才,都是像你這般症狀。年輕人,要愛惜身體啊!”他就差沒來一句,再這樣下去,你就要步他們後塵了。
老大夫沒說出來的話,徐明瑾已經懂了。
他躺在驛站的床上,喝著又苦又澀的藥汁子,高燒的頭腦裡思緒萬千。
驀然間,他頭頂亮起一枚燈泡。
……難道說,這才是那個人真正的目的?
既不是為了把他拉低到同樣沒文化的水平線上,也不是為了讓他因為不識抬舉被國公府趕走,而是為了拖延他養傷,讓他不知不覺傷神傷身,哪天突然一命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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