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吸一口氣,平而穩地抱著小皇帝走向醉香閣的大門,吩咐道:“速速備車。來人先去太醫院,將太醫全部叫到乾清宮裡待命。”
聲音冷得能掉冰渣子。
暗衛急忙領命而去。
陸川延繞過回廊想要下樓,這時耳邊突然傳來一個怯怯的女子聲音:“大、大人……”
他視線冷冷地掃過去,碧波手軟腳也軟地扶著上廂房的門,面色驚恐,看起來像是快哭了。對上陸川延的眼神後,更是差點嚇得直接癱軟在地,被身後的暗衛拽了起來。
陸川延不想耽誤片刻:“何事。”
碧波抖抖索索,潸然欲泣地從懷中取出一遝宣紙:“大大大人,這是奴家摹完的詞……”
她剛剛寫完最後一個字,外面突然開始喧鬧混亂,尖叫聲四起,嚇得碧波直接躲到了桌子底下,還以為自己要死了。幸好只是虛驚一場。
陸川延這才想起來還有這回事,隨意抬了抬下巴,訓練有素的暗衛便接過了那一遝紙。
他語氣淡淡,卻有著上位者渾然天成的威儀與手捏生殺予奪大權的漠然:“金子是姑娘的了。只是今日拜托姑娘之事,還希望碧波姑娘不要與他人說起。”
碧波渾身一顫,瘋狂搖頭:“奴家已經忘乾淨了!什麽都不記得!”
“如此甚好。”
陸川延丟下最後一句話,頭也不回地抱著小皇帝登上了馬車,留下暗衛處理現場。
馬車以一個相當快,卻又不至於過分顛簸的速度疾行,沿著官道向皇宮駛去。
謝朝半躺在陸川延懷裡,被極小心地禁錮著,免得因搖晃而再次出血。
陸川延並非醫者,不敢對謝朝的傷處輕舉妄動,劍刺也不敢拔,擔心一拔就會再次大出血。
不過不幸中的萬幸是,謝朝的傷處恰好避開了髒腑。雖然血流得極凶,但看起來應該沒什麽生命危險。
偷襲他的刺客一擊得手之後便迅速離開,並未補刀,而且看起來劍刺上也無毒。
陸川延高懸的心終於緩緩落下,淺淺的松了一口氣,但心情卻未曾明媚半分。
纏住自己的刺客在明,卻還有一個刺客在暗,始終隱秘地預備著進行伏擊。
是他犯了不該犯的蠢,竟然下意識認為門外便是安全的,將謝朝推了出去。
陸川延閉了閉眼,心中難得有了愧悔的情緒。
待那陣酸澀之意緩過,頭腦抽離情緒,複又變得冷靜甚至於冷酷,他才有心思繼續深想一些未曾注意的細節。
今天的刺殺,突兀、猝不及防,又處處透露著古怪。
謝朝帶來的小太監說,小皇帝是趁自己不在,臨時起意要偷溜出宮。幕後主使又是如何才能未卜先知,提前於醉香閣中安排好如此多人手?除非上上下下穩如鐵桶的乾清宮裡也出了叛徒。
何況他一個在旁人眼裡毫無實權的小皇帝,又值得誰花這麽大手筆,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刺殺。
陸川延閉目,一個個官員的名字在他眼前劃過,卻或是沒有冒風險的必要,或是沒有那個培養刺客的財力。
就連右丞也走的是漁翁得利的路線,絕不會這麽貿然出手刺殺皇帝。
思來想去,每一個都不像是今晚的主使。
今天的事鬧得太大,不出所料的話一晚上便會傳遍皇城,不是自己想壓就能壓下去的。陛下遇刺非同小可,不管背後主謀是誰,只要是在這醉香閣內遇刺,醉香閣的負責人便脫不了乾系。安頓好陛下之後,自己須得親自帶人去一趟劉家,將劉家主押入慎刑司……
等一下。
陸川延猛地睜開雙眼,瞳孔驟然縮成一線。
冥冥中的一切都被看不見的線串聯到了一起,而在這一刻,紛亂的頭緒被盡數收斂,他終於找到了那根線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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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朝是在藥材微苦的香氣中幽幽轉醒的。
藥爐咕嚕咕嚕地煎著不知名的中藥,微微的熱氣熏騰,顯得古老而安逸。
哪來的藥爐?
謝朝皺皺眉,盡力撐開自己的眼皮,視線仍然模糊,只能看見一個高大挺拔的背影逆著光坐在他的床邊。
耳邊有模糊的說話聲傳過來:“……回王爺,陛下的傷未曾傷及五髒,只是因失血過多而昏迷,所幸王爺止血及時,不曾有大礙。卑職已經妥善處理好傷處,又開了張補氣補血的藥方。等陛下醒來,王爺便將煎好的藥喂陛下服下便可。”
“……他大概什麽時候會醒?”
“不出意料的話,陛下應該是快要醒了……王爺您看,陛下已經醒了!”
老太醫的話音剛落,床邊的背影就轉過身來,在自己的視線中逐漸放大,有一隻溫熱而些許粗糲的手掌輕輕撥開他的額發。
謝朝的眼睛終於完全睜開,頭頂是層層疊疊的床幔,他赫然身處於乾清宮的龍床上。床邊擱著個不知從哪裡搬來的小藥爐,略苦而綿長的清香四溢,窗外透出熹微的晨光。
陸川延坐在床邊,照舊是昨晚的打扮,眼角微紅,略有疲憊之感,看起來似乎一宿未睡。
謝朝虛弱而費力地呼吸著,勉強吐出兩個字:“王叔……”
一開口,嗓子啞得不像話,近乎於失聲,聽起來可憐極了。
小狼崽子終於醒了,陸川延卻沒顯出什麽高興的情緒,隻淡淡“嗯”了一聲:“醒了便好。身上可有力氣起來喝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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