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朝有點懵,王叔的反應同自己想象中的也太不一樣了,自己受了這麽重的傷,怎麽著也該對他心疼一下吧?
不過一想起自己昨晚對著陸川延的狂妄之言,還“小爺”“淫.賊”地叫個不停,他頓時又慫成了鵪鶉。
昨晚也太囂張了,難怪王叔會生氣。
謝朝試探性地伸手,想去拉陸川延的衣角,可憐巴巴地偷偷窺著他的神色:“王叔,朕沒力氣……”
他的臉色是重傷未愈的蒼白,莫名像是一隻皮毛受傷,嗚嗚咽咽地發著抖的幼狼,沒人看了不會心軟。
陸川延也不例外,雖然心裡火氣旺盛,但還是板著臉,任由小皇帝拉住了自己的袖子。
太醫實相地告辭,宮人們也退至外殿,內殿中就只剩下他們二人。
陸川延面上冷淡,手上力道卻輕柔,將宣稱自己沒力氣的小狼崽子慢慢扶起來幾寸,半靠在床頭,免得在喝藥過程中嗆到。
雖然動作已經一再小心,但謝朝還是臉色隱隱發白,只是礙於王叔的情緒不對,忍著疼沒喊。
陸川延端起藥碗,舀了一杓漆黑的中藥,遞到謝朝唇邊。
中藥剛剛倒出來,冒著熱氣騰騰的苦意。謝朝如同任何一個不愛吃苦的小孩一樣,頓時皺起了鼻頭,懨懨地把腦袋往旁邊一偏。
陸川延舉杓的手巍然不動,沉下聲音:“喝藥。”
王叔今天好凶。
謝朝心道我都受了這麽重的傷,你還凶得要死!
他委屈,但還是不敢撒野,隻敢慫唧唧道:“王叔,燙……”
剛熬好的中藥就直接喂,哪裡有這麽照顧傷者的。
陸川延收回杓子,感受片刻,抿起唇角,輕輕吹了吹。
他顯然沒做過這種事,吹氣也顯得額外認真,低垂著眼睫吹涼中藥的模樣,便如猛虎嗅花,莫名歲月靜好。
謝朝傻傻地看著王叔吹了半天,然後將杓再次遞到自己唇邊。
這下子他沒了推拒的理由,只能一口悶了那杓藥,果不其然被苦得臉都皺成了一團。
還沒從苦意中回神,陸川延已經吹涼了下一杓,板著臉再次遞到了唇邊。
如此循環往複地喂了十幾杓,謝朝已經從腳心苦到了天靈蓋,整個人在苦中得到了升華。
終於,在喝完半碗之後,他拚命偏過腦袋躲避:“太苦了,朕不要喝了……”
陸川延舉著杓,聞言輕輕“呵”了一聲,語氣平淡,卻如同驚雷在謝朝耳邊炸開:“陛下在演這出苦肉計的時候,怎麽沒想到自己需要喝這麽苦的中藥呢?”
謝朝瞳孔地震,腹部因肌肉緊繃而一痛,讓他立刻回神,假裝茫然無辜:“王叔你在說什麽啊?朕聽不懂,朕只是好奇醉香閣長什麽樣子,所以才微服私訪進去看看,結果被刺客偷襲啦。也不知道是誰,當真是好大的膽子……”
陸川延聽著他的詭辯,將瓷杓放回碗內,哢噠一聲脆響,卻讓謝朝不太明顯地一抖,住了嘴,怯怯地看著他。
他慢慢道:“陛下當真覺得,微臣會認不出銀蛇衛的招式麽?”
銀蛇衛,陸川延一手帶出來的暗衛,自然對他們熟稔至極。只是上輩子有三十余年的時間未曾見過,再加上對方一直在刻意隱瞞自己的武功路數,所以一開始陸川延只是隱隱覺得招式熟悉,並未想到銀蛇衛上去——畢竟正常人也不會第一時間懷疑謝朝是自導自演。
其實直到坐進馬車,陸川延也完全沒往苦肉計上想,只是隱隱覺得哪裡怪異。直到他突然想起來,醉香閣的背後是劉家。
眾世家之首,在上輩子率領幾個世家合力逼宮,將小皇帝關進冷宮的罪魁禍首。
已知謝朝重生之後,對上輩子的仇人恨不得生啖其肉,那有沒有一種可能,今天的這一切其實是他隱秘的報復?
於是思路瞬間由堵變疏,通暢起來,一切的不合理都有了解釋——
為什麽小皇帝突然出宮,卻被刺客早早埋伏:因為這些刺客根本就是他提前布下的;
為什麽刺客和他對打時束手束腳,不肯出全力:一來陸川延是他們的舊主,二來陸川延太熟悉銀蛇衛的招式,擔心被發現出身份,破壞小皇帝的計劃;
為什麽刺客的劍刺隻刺在了一個不痛不癢的地方就離開:因為小皇帝總不可能命令部下真的把自己殺掉,他要做的是讓自己看起來受傷頗重,卻又不至於有什麽大礙,營造出“皇帝在醉香閣中遇刺,險些喪命”的假象。
如果陸川延沒有靠著那個小廝辨認出小皇帝的房間,進去打亂他的計劃,那麽謝朝的苦肉計就是完美的。陸川延不會和銀蛇衛交手,也就無法找出刺殺謝朝的人是誰,只知道皇帝是在醉香閣遇刺的,那麽醉香閣的主人自然難辭其咎,劉家主自然會被壓入慎刑司審訊。
這個過程中謝朝再做些手腳,很容易就能將刺殺的帽子徹底扣到劉家主頭上。到時候對方即使再怎麽喊冤,恐怕也是百口莫辯。
刺殺皇帝可是誅九族的大罪,陸川延絕對不會放過對方,如此一來,劉家主難逃一死。
真是好妙的一步棋,除了一點——陸川延可不是那麽好糊弄的。為了瞞天過海,謝朝必須要真的受傷。
腹部髒器繁多,倘若藏於暗處的銀蛇衛手偏一寸,謝朝就絕對不只是大出血這麽簡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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