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湛緊緊握著牢房的門柱,死死盯著自己不成器的長子, 手指不自覺地細細痙攣著, 嘶聲道:“你這逆子……外面不知多少雙眼盯著我, 你怎麽還敢到這裡來?”
長子抖如篩糠,涕泗橫流,哀聲道:“兒子,兒子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咱們家的商鋪已經全被攝政王帶兵查封了,府宅也被重兵把守,只能進不能出,短短一日,便已天翻地覆了啊!”
劉湛瞪大暴突的眼睛,警惕地左右看看,壓低聲音急促道:“時間如此緊急,你還來找我?趁天還沒亮,速速去右丞府找陳路!此等飛來橫禍,只有右丞能救劉家!”
在他期待至極的眼神中,長子面色灰敗地搖搖頭,啞聲道:“兒子昨晚,已經去找過了。”
他沒說完,劉湛卻懂了話中的未盡之意,眼神驟然凝固,一時間如晴天霹靂。
長子已經去找過右丞,倘若結果喜人,又豈會再連夜來找自己?
只有一種可能,那隻笑裡藏刀的狐狸這是要棄車保帥,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劉湛不可置信,蒼老的臉皮簌簌抖動,似哭似笑,表情如同精神失常。
長子卻像是看不懂他的臉色,自顧自抖著嗓子,將昨晚的事交代得一清二楚:“兒子在右丞府外苦苦哀求半夜,右丞卻始終不肯開門。直到天亮了,才讓小廝出門帶了句話。”
“他說你們劉家,千不該萬不該犯下此等滔天大錯,如今證據確鑿,速速就地伏法,府中女眷或可謀得一線生機……”
字字誅心。
陸川延尚在調查劉府之事,右丞卻已經言辭旦旦,用詞之間像是篤定了劉湛正是那幕後刺殺之人。
劉湛頹然跌坐回乾草墊上,心如槁木死灰,慘笑兩聲,喃喃道:“好哇,好你個陳路。隻恨我信錯了人,當真是與虎謀皮……”
劉家長子的眼淚已經流幹了,雙腿也因脫力而發軟。他慢慢蹲坐下來,啞聲問:“父親,你當真行刺了皇帝嗎?”
劉湛連罵他的力氣也沒了,面上是徹底絕望後的心如死灰,低聲道:“你覺得你爹當真這麽蠢?他一個無權無勢的傀儡皇帝,毫無威脅,我殺他做什麽。何況皇帝常年藏在深宮,被攝政王藏得密不透風,我現在連他長什麽樣都記不起來了,又如何針對他布下殺局。”
“我只是想不通,到底是誰故意行刺,卻又將這頂黑鍋扣到劉家頭上。這是特意針對劉家做的局啊。”
長子呆呆地坐了半晌,聲音突然激動起來:“是攝政王!除了攝政王,還有誰能如此輕易地掌握皇帝行蹤?父親,一定是攝政王故意陷害劉家,趁機除掉小皇帝,一舉兩得!”
劉湛冷冷地撩起眼皮,說出來的話卻兜頭為長子潑了一瓢冰水:“然後呢?”
他冷笑一聲:“就算知道是攝政王陷害劉家,你又能如何?你能猜到,陳路必然也能猜到,但他明知劉家無罪,卻還是不肯幫,意思已經很明白了,定然不願為了我們與攝政王撕破臉。”
重重地喘了口氣,劉湛語氣自嘲而譏諷:“劉家空有錢財,卻無官位實權。陳路不幫,那在攝政王的兵力權勢面前,便如以卵擊石,螳臂當車。”
“縱然有冤,你又要去何處申呢?”
難不成要去對著罪魁禍首喊冤枉?
長子啞然,終於徹徹底底、清清楚楚地意識到了一個既定的事實——劉家完了。
劉湛疲憊地閉上眼,臉上帶著塵埃落定的木然,對自己唯一的兒子慢慢道:“你走吧。”
他們兩人心知肚明,這一別之後,就是陰陽兩隔。
長子走了。
劉湛坐在這陰冷髒臭的牢房中,一隻耗子吱溜溜地從手邊飛速爬過。他茫然四顧,隻覺大夢初醒,恍如隔世。
這不該啊,明明前日劉家還是朱門繡戶,堆金積玉,自己身處一派紙醉金迷之中……
怎麽一個朝夕之間,便天翻地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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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丞當真是這麽和劉家小子說的?”
乾清宮偏殿之中,陸川延正在批閱奏折,手中筆墨不停,身後暗衛低著頭,將探聽到的情報事無巨細地稟告上去。
聽見他淡淡的問詢,暗衛恭敬回道:“屬下不敢隱瞞半分。”
看守劉府的俱是攝政王親兵,哪裡能那麽容易被金錢收買。自然是陸川延故意設計,命人將劉家長子放出來。他慌不擇路之下,肯定會下意識去找自己最信任的外人,而那個人必然是右丞。
這樣一來,陸川延就可以趁機捏住右丞的把柄。
只是如今看來,老狐狸畢竟是老狐狸,肯定料到了自己的意圖,這番冠冕堂皇的話是刻意說給自己聽呢。
不過也無所謂,陸川延從沒想過憑借劉府拿捏住右丞的把柄,他只是要陳路的一個表態而已。
他手上落筆動作不停,隨意吩咐道:“把右丞對劉家說的話,一字不落的傳到其他世家耳中。”
右丞能始終安穩藏匿於世家背後,靠的必然是世家的信任與支持。陸川延要的就是打破他們之間的信任,讓世家與陳路狗咬狗。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也許在其他世家眼中,將這口黑鍋甩到劉家頭上的是他陸川延;但是見死不救、棄車保帥、反咬一口的,卻是他們的盟友陳路。
陸川延借著小皇帝的這出苦肉計,倒是結結實實讓陳路吃了個啞巴虧。世家元氣大傷,再加上與右丞生出嫌隙,恐怕從此會老老實實地安穩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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